第二章 各怀心事
扔掉手中的旱烟卷,极其认真地望住沈猛子,“不瞒你说,昨晚我偷偷去了趟刘集,看到的情景就是这样,12师在睡放心觉,呵呵,大当家的,你还是被谭威铭算计了。”
“你!”沈猛子霍地起身,一双豹子眼怒瞪住白健江。
“大当家的,你别生气嘛,我睡不着,就想到刘集去转悠转悠,顺便还给弟兄们搞了几斤猪头肉,你的我留着,等一会悄悄吃。”白健江笑眯眯地道。
沈猛子跺了一下脚,无奈地又蹲下。他气恼的并不是白健江发现了他跟谭威铭之间的秘密,72团替12师放哨,是那晚沈猛子答应了谭威铭的,要不然,谭威铭不会白白把乱石岗子的工事让给72团。要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12师不比72团,这些年的安逸早让他们成了一支老爷兵,如果不睡足觉,弄不好他会给你在战场上打盹打摆子。谭威铭说,既然两只拳头合在一起,就互相体谅一些,先让72团辛苦一下,战事一打响,他自会做补偿。这事所以没敢跟白健江和老乱提,是怕他们瞎嚷嚷,这两个人才不会学他一样大度宽容。沈猛子气恼的是,白健江私闯刘集,等于是不信任人家谭威铭,一旦让谭威铭知道,伤了和气不说,弄不好还会出人命。
毕竟两家不是亲兄弟啊,谭威铭眼里,更是揉不得沙子!
“健江,别拿你的命开玩笑,这种事咱兄弟以后不做!”沈猛子半是命令半是关切地说。
白健江知道自己输理,也不辩白,捡起刚才扔掉的半截烟卷,又点上,抽了没两口,一双眼睛忽然暗下来,盯住蓝蓝的天,带着忧伤的口气说:“大当家的,我这命,怕是要留在乱石岗子上了。”
“胡说!”沈猛子最听不得弟兄们说这样的话,一把抢过白健江手里的烟卷,恨恨甩在地上,“你这乌鸦嘴,给我挑点好的说!”
白健江苦苦一笑,不吱声了。
沈猛子并不知道,白健江说这话,有他的伤心。白健江夜赴刘集,不只是想探明军情,重要的,他是去见一个人。那天跟着沈猛子,白健江被117团侯四的部下请到马头桥下一座小院落里,也是很无意的,白健江在院落里看见一个人影,熟悉而又陌生,亲切而又遥远。那个人影匆匆在院里闪了一下,就把白健江的心闪到了半空中。那天走时,白健江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卫兵:“那个提着猪头的女人是谁啊?”
卫兵并不懂他的心思,如实答:“伙夫的女人。”
“伙夫姓啥?”白健江紧着又问出一句。
卫兵狐疑地盯他半天,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姓周,是咱团副的小舅子。”
白健江便断定,女人是四姑娘。
四姑娘哎——自打回来到今天,这声音,就一直响在白健江心里,响在茫茫的米粮山,响在女儿河畔。昨天晚上,白健江终是拗不过想见四姑娘的念头,单枪匹马,摸过马头桥,摸进刘集。他是见到了四姑娘,但也见到了伙夫周老实,令白健江伤心的是,伙夫周老实竟然变成了哑巴,咋哑的,他不知道,也没时间问。有限的时间里,他问了不过十句话,最最想问的,就是那句:“还记得那棵歪脖子枣树上红丢丢的枣儿么?”
四姑娘摇头,茫然无觉的样子,白健江发现,四姑娘跟他说话的时候,眼是干的,多年前那两汪蓝莹莹的水,早让岁月榨干了。或者,让四姑娘流泪流干了。白健江提着猪头肉往回走的时候,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不再是多年前那个果实累累的秋天,也不再是那棵结满红枣的枣树,他甚至记不清当年自己长什么样子,四姑娘长什么样子。脑子里反复闪动的,是一双干涸的眼睛。
啥都能干涸,就是女人的眼睛不能干涸。女人的眼睛一旦干涸,记着、念着女人的男人,眼里就只有恨了。
恨天,恨地,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