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心中凄凉
对于一个小孩的成长来说,出身可比基因重要多了,这就是我一度决定混进黄石俱乐部之后再生小孩的原因。这个俱乐部不在湖北,在美国,据说入会的基础条件是得有好多亿的美金,然后还得比尔?盖茨他们那帮资深会员们开个会,评议一下你的品位是不是太低,加入之后会不会让他们掉价。不过现在我放轻松了,金融危机如狂风骤雨,这个大资产阶级的俱乐部申请破产了。我因此琢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除了黄石俱乐部之外,再无什么崇高地位值得追求。那么我办个暂住证,把小孩送进民工子弟小学,就算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了吧?
我这么想是因为我回忆起了自己接受的幼年教育。小时候我读过不少国产的童话故事,由此形成了一种印象,所有的故事里都有一位“白胡子老爷爷”。后来看安徒生童话的时候,我就特别生气:主角都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了,为什么“白胡子老爷爷”还没有出现?
长大以后我才发现,“没有什么神仙皇帝”。在这生活中我遭遇过多少烦恼啊,可是那位总是随身携带着巨大的善良、智慧和能量的白胡子老爷爷,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考试不及格的时候他没帮我瞒住我爸,我讨厌某个领导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给那家伙下个免职令。在童话里他倒是不断幻化,对比我更年轻的人来说,他好像变身为了一只机器猫。可我觉得,在生活里还是大灰狼更多。当年,如是我闻,那些童话“反映了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时我还没有把这个事跟我对柜台后面的一只糖球的无限渴念联系在一起,就很疑惑地想:“向往”是什么呢?
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地做到了这一点—不再向往什么。我在一本美国小说里学到了一句俗语:上帝不想让一个瀑布变成一棵大树。在一本中国书里则学到了另一句话: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正是这种见识帮助我明白,好多美好之事,其实只是吃不到糖球想糖球。它就是电影中的侠客们在意念中数次战斗,周围环境像1980年代的风景挂历一样俗丽无比;就是电影《芳香之旅》中一个舍弃了帅哥而嫁给一个劳动模范的姑娘,在度过没有爱也没有性快感的一生之后,晚年回忆往事时感到无比欣慰;就是我上初中时几个同学假装黑社会,后来统统被镇压了;就是他们在网络上说的“YY”;就是当我们面临无数烦恼之时,在机场候机厅里看到屏幕上有个穿西装、戴耳麦的家伙,正在口若悬河地鼓吹你的心灵如何需要成长。他告诉你,芸芸众生之间,你恰好是最特殊的一个,将命中注定地取得成功。年龄的增长让我拥有了一种可以从任何事当中汲取乐趣的态度,因此每次去机场,我都会在这块屏幕面前开心一番—西谚说得对:一个小丑进城,胜过一打医生。
有一回在医院,我也遇到过一个类似的开心事儿。一个科室主任的女儿,大约13岁,正在走廊上训斥她母亲的下属:“你们对我好点儿,没准我发发善心,就在陈主任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我就想,这姑娘简直就是一个他们说的完美LOLI呀。不过作为一个乏味的人,我想得更多的却是,我们周遭的这个世界,给了孩子们什么样的教益呢?与这姑娘相应的一个人物是中的少年霍尔顿,他可真是一个完美正太。小说讲的是其实美国社会也是一个酱缸,霍尔顿置身其间,有一个梦想,就是不变成酱汁,保持被社会酿造之前的本色。因此他像一颗坚持自己是豆子的豆子,凄楚又孤单。对于社会上人们“向往”的一切,以及为此而做出的假模假式的样子,他都毫不向往,毫不欣赏。
这样的人显然在现实中是没有活路的。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做一颗好豆子。有些人拥有比别人更多的自由,这是因为他们愿意为了享有自由而舍弃其它的东西。也许我们可以祛除身上的酱缸习气,但是怎么祛除却甚是繁难。由于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