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天下 十四
更半夜闯进马店来抢劫?我被他们惊醒了,起来驱赶他们。他们说是你去逛窑子,欠了债,还想逃跑赖帐。我不信他们那个理,这个世道太混乱、太复杂了。谁讲得清?依我看,你是个谨慎的人,那么多银子,你已把它们藏在天窗上。如若你不打开它们,我们做梦也不会知道你的秘密。可是,竟未躲过那两个男人的眼睛,他们把你打昏在地,然后撬开天窗,把那么多的银子、银票全部掳走了。只有土匪才敢这么干。”
“我没去逛窑子,也不欠他们什么债。我也不认识他们。”高石美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此后,他才感到自己完全清醒了。的确,那些银子和银票就是藏在天窗上。他的记忆恢复了。他看着大开的天窗,飘散出一片一片的灰丝,他似乎彻底绝望了。天哪!那些银子,那些高荔枝的卖身之钱,就这样被我糟蹋了吗?
老马伕让他安静下来,然后慢慢把他的衣服脱完,让他赤条条地躺在床上。高石美自然觉得尴尬,而老马伕则用一块湿布不紧不慢地为他拭去身上的血污,那表情就像是慈祥的父亲在为自己的儿子擦洗身子。高石美很感动。他说:“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遇到的最好的东西是人,最坏的东西也是人。有的人既堕落、恶毒,又老练、尖刻,专门以欺诈、残害同类为生。我昨夜遇到的那些人就是此类。而今天我又遇上了最善良的人,是你正在帮我摆脱那些最可怕的记忆。”
高石美的疼痛逐渐缓和,脸上的气色也恢复了一些。老马伕很高兴。他把那块沾染了血污的湿布放到清水盆里搓了搓,然后又用它来擦拭高石美的双手。老马伕立即被高石美的手惊呆了。他一辈子没见过如此颀长、如此敏锐的手,像水银一样的灵活、有力,像文火一样的温暖、干净。在他熟识的男人中,几乎所有的手都是木槌般的大疙瘩,指头硬梆梆的,掌上有深深的网沟,很难看。高石美见老马伕惊愕不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做细活的,弄格子雕,也就是用刀在木板上作画。”
雕天下 十四(5)
“哦!你就是高石美,我们的大木匠,赵老板的姑爷?”
高石美点点头。
“高师傅,我是个最珍惜缘分的人。你现在有难,我也帮不上大忙。如果你不嫌弃,就暂时住到我的破屋里,等你伤口痊愈了,再作下一步打算。今后,你如果想追查那两个土匪,我再设法帮助你。”
于是,高石美搬到了老马伕家里,与老马伕一家人同吃同住。那是一幢很大的老房子,阴森森的,似乎白天黑夜都有鬼魂、幽灵出没。老马伕的老婆已去世,留下了5个孩子,都是男孩,最大的18岁,最小的6岁。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男子汉,也没冲淡这里的阴气。老马伕指着老屋的东边说:“我和5个孩子都住在这一边,西边曾被土匪侵占过几个月,他们在里面什么坏事都干过,还弄死了一个女人。所以我们都不去那边,你也不要去,去了会做恶梦。现在租给了两个年轻的外国人,他们也不来住,好像收藏了一些东西在里面。”
高石美住在东边的楼上,一住就是几个月。他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很紧张,天不亮就要跟着老马伕到马店喂马,晚上要到半夜才能回来。他实际上已变成了一个小马伕。但在老马伕的眼里,他仍然是个出类拔萃、有口皆碑的大木匠。老马伕几乎每天都要赞美和鼓励他,他也感觉到了这种赞美和鼓励是很真实的。更重要的是,老马伕还让他的5个孩子拜高石美为师,一有空就让他们到马店里来,像一群蜜蜂一样嗡嗡嗡地围在高石美身边,问这问那。高石美常常想,在这个可怕的尼郎镇,在这样难熬的日子里,恐怕只有老马伕一家人是唯一尊重我的人了。也正因为如此,高石美觉得活着还有一些意思。
夏季到来之前,新林村的“三圣宫”终于建成了。这个消息是老马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