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天下 四
第二天,高石美在硐中拼命地挖呀,背呀,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他们干了以前几天的活计。直到天晚时,他们才从硐中出来,清新的空气反而使他们的鼻子和喉咙不太适应,许多人不停地咳嗽。
雕天下 四(2)
尽管如此,赵天爵依然没有一丝笑容,整天不与走厂哥多说一句话,走起路来就像下半身灌满了铅巴,每一步都很沉重,身子倾斜,没有方向性,似乎往哪里走都一样。特别是夜里,赵老板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床板弄得吱吱嘎嘎。走厂哥们还听到赵老板绝望而无力的叹息声。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赵老板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离他们散伙的时间恐怕也只差那么一两天了吧?这个时候,他们反而很平静,大家更加团结,更加和谐,特别是在硐中的时候,他们用不同的声音祈祷和歌唱,好像用这些神秘的声音,就可敲开一个巨大的“发塘”,让眼前出现比他们想象中更令人惊喜的富矿。
这一天,走厂哥们从大锅里舀起来的不是稀饭,而是野菜。高石美紧张极了,两颊发烫,这意味着他们已彻底断粮。也是在这一天,高石美发现赵老板一大早就带着他的羊皮褂离开了他们,直到晚上才回来,手里拎着几串草鞋,身上的衣服似乎比平日更破烂,眼神空茫,一说话嘴唇就发抖。夜间,也许大伙儿都睡着了,只有高石美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他突然听到铜钱的响声,先是哗啦哗啦的,而后是叮当叮当的,声音十分稀疏,之后就像飘走了,什么也听不清了。他以为自己又在做美梦,所以对铜钱之声并不介意。
但是,紧接着高石美就感到有人走进了他们的草棚,没有丝毫的脚步声,只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正在他们的床头放什么东西。动作很轻,很慢,如若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他想睁开眼睛看看,但眼里就像灌满了胶水,把他的眼皮牢牢粘住。他想呼喊,但就像变成了一个哑巴,嘴唇不停地蠕动,而有意义的声音却没有发出。第二天一早,高石美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自己床头的东西,每人都有一串铜钱和两双草鞋。他这才回忆起夜间的情景,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有人不解地问。高石美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赵老板昨天卖了他仅有的一件羊皮褂,分给我们一串铜钱和两双草鞋,叫我们各走各的路,而他早就逃跑了。”走厂哥们听了高石美的话,虽然议论纷纷,但大家都被赵老板的真诚和善良感动着,折磨着,不愿就此散伙,不愿就此分手。于是,高石美与大伙儿商量,“赵老板平日待我们不薄,只差把心掏出来给我们吃了。无论如何,我们今天再最后一次下硐,以报答赵老板对大家的一片好心。”
高石美与大伙儿进硐后,挖了一会儿,就碰上了一个巨大的岩石。大伙儿被岩石镇住了,失去了信心,嘴里发着牢骚,纷纷退走。硐里只剩下高石美和一个名叫李梆的年仅18岁的小伙子。
高石美对李梆说:“你如果想走就走,我一个人继续挖。”
李梆说:“我不想走,我没有家。”
高石美说:“好,那我们就接着挖吧!”
当高石美嘴里的“好”字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李梆说他没有家,他怎么还能用“好”字来表达自己当时的心情呢?然而,那个时候,因为李梆决定不走,的确让高石美在复杂的思想感情里涌出了某种不甚明了的激情,他不再感到害怕,他因此变得更加坚定了。何况他有一种预感,他们将在这一天里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预感。话虽这么说,但高石美的心理并不平静,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包含着匆忙的含义,仿佛只要慢了一步,他们就会迷失在硐中。
高石美带着李梆向硐的深处走去。他们现在多么自由,想到哪里就钻向那里,前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神秘和新奇,他们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