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三章 多歧路,今安在(二)
的确是夺了天位,但只要有救民利民之功,那么就没问题。
三代与汉唐,一脉相承,无非是“做得尽”、“做不尽”的区别。
走到这一步,选择了这一套“道统”说,也就意味着大顺必须要有“绩效考核”,证明自己在做、要用功体现。
但经济基础摆在这,如果没有刘钰花了二十多年时间,把大顺拉入到了新世界中。
那么,当大顺解决了西北边患、雪山西域问题之后,就会尝试复奉祀侯为衍圣公,会放弃这种需要绩效考核的道统说。
但现在,大顺已经不可挽回地被刘钰拉入了新世界。
现在“灭火”的代价,已经太大。皇帝老了,折腾不动了;新君继位,又需要多少年才够掌控权力来灭火?
大顺只能延续着他当初为了自身合法性而选择的【道统】,滑入一种诡异无比的绩效考核模式中。
当初刘钰鼓吹的“南洋就是新时代的西域”,是这种道统选择的延续。
大顺皇帝顶着压力,坚持在西域驻军移民,也是这种道统选择的延续。
南洋是新时代的西域,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旧时代的西域,那是做给别人看的。
汉唐明,他们的试卷已经打完,评分也已经结束。
于是,他们去过的地方,我要去;他们没去过的地方,我还要去。
唯有如此,才能在这种类似于绩效考核的道统说中,证明自己得分。
于是,七个绕不过去的郡,只要大顺官方的这套道统说依旧采用,那么就始终虎视眈眈。
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
不是因为这七郡如南洋有香料,也不是因为这七郡如东北有威胁。
只是因为这七个郡在前人的试卷里。
尤其是大顺很多人逐渐意识到,海军对这七郡的狭长地形,是致命的优势之后,其实很多人都已经蠢蠢欲动了。
皇帝留给儿子的最大遗产,恰恰就是这七郡。
七郡在老皇帝手里,不是给儿子的遗产,而是给儿子的负担。
七郡不在老皇帝手里,才是给儿子的遗产,而非负担。
这份遗产,可以让儿子刷到威望、把控军权、在实践中学会怎么搞内外帝国、在战争中学会平衡文武。
威望和军权,对新皇帝来说,才是最大的、最有价值的遗产。
非核心区的土地,并不是。
没有多少人能透彻看清大顺的这种被刘钰“绑架”之后,【道统】试图反动转型却依然失败的局面。
也没有多少人看到,皇权、军功地主良家子军官团、与朝廷息息相关的工商业大资产阶级、恐惧于新时代被碾碎的城市小市民阶层、被边缘化的实学新学人才、自宋以来儒家的以小农和小生产者为最终空想的平均空想、北方小农华东资本南方宗族主客械斗的社会撕裂、保守的传统士大夫……这一切,一旦失控,可能会滑向何处。
新世界近在眼前。
自旧时代涌起的大潮中,渐渐产生了很多理所当然的“无意识”,但这种理所当然的无意识,本身就是一种意识。
一如此时的孟松麓,他深处潮水之中,应着那句身在山中不知山的话语,理所当然地觉得如果资本真的需求人手的时候,必然应该优先移走山东河南的百姓,资本首先应该是服务于圣朝的,然后才是天下,最后才是天下之外的世界。
而从不应该是因为那里的人工更便宜,所以可以自由地选择移走那里的人。
没有为什么。
甚至这就是大顺这边传统的某种【self-evident】,不证自明、不言而喻。
他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