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家里人都睡了,厅里一片静悄悄,她在靠窗的地方找了把椅子坐下,一个人低头看着手上的纸团儿发了好久的呆,后来才总算缓慢且犹疑地将它一点点展开,映着窗外淡淡的月光,那人端正又漂亮的字迹终于再次徐徐出现在她面前。
他写道——
清嘉:
谅达一函,见字如晤。
近来诸事我方知晓,已无颜再为自己和妹妹开脱。过去我的确对她疏于管教,以致她养成如此狂悖骄横的性情,如今一定伤你伤得极深。我已请学校按校规开除了她,其余涉事的学生和老师也都一并处置,只希望能抵偿你万分之一的痛楚。
我深知这还远远不够,却不知怎样才能构成像样的补偿,倘若你不再那么生气了可以考虑见我一面么?我绝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只由衷希望你能过得好。
仓皇启笔,不知所言,愚及此恭候淑鉴。
徐冰砚
民国六年二月廿七
……她是很久没有收过他的信了。
上一封还是前年她随父亲一起乘车去北京的时候,同样也是在为他妹妹闹别扭,她生气地不理人,他便一连写了三封信来哄她——那时岁月十分恬淡,后来的若干变故尚未来得及发生,她仔细地收纳着他的每一封来信,心里还做着婚后时不时把它们翻出来看一看的美梦。
可惜后来他拒绝了她求爱,他们的生活也各自经历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被债主从公馆里赶出来的时候她是多么狼狈啊,可就算那样她也没有丢掉那些信件,至今仍然完好地收在柜子的最底下,像一个她耻于同人诉说的糟糕秘密。
现在这个秘密又要增加了……毕竟开头的那句“清嘉”与此前的收藏都不同,她在月光下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这个称呼,心忽然变得有些软,混沌了许久的情绪似乎也一并得到了安慰,变得静谧且悠长了。
唉。
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事。
他又没有抢她的翻译,又没有丢她的东西,又没有往她身上泼油漆,唯一的错大概也就是没有管好妹妹……她已经打了他,还让他在门口站了一个多礼拜,似乎……似乎……也差不多了……
只是她现在摸不准他的想法——他来找她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只是来道歉?还是……有别的意思?她看他对程故秋的态度有些微妙,分明是有些介怀的样子,跟过去那些在她眼前争风吃醋的男人们也没什么不同,可他又偏偏不跟她表白,总是一副欲言又止不痛不快的样子……
……真是可恶!
她恨他恨得要命,如水的月光也不能抹消她的恼意,可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此刻却是温热的,尤其当她垂目看向手里那封皱巴巴的书信时,微妙的悸动便再次开始折磨她了。
——可这又怎么样呢?她绝不会再为这么一点可笑的情绪而捧出一整颗心任人糟蹋,他已经挥霍了她曾给他的那唯一一次慷慨,可别再指望她会给第二次。
最多……最多等他明天再来的时候……
……她勉为其难给他两分好点的脸色也就是了。
……然而第二天他却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