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与子
惊险之处自翟塘峡开始,因为水中有若干巨大的岩石,因季节之不同、水面之高低,即因之而异,而岩石有时立出水面高达三十尺,有时又部分隐没于水中。当时正是冬季,正是江面航行困难之时。因为水面变窄,夏季洪水泛滥时与冬季水干时,江面水平高低之差,竟达一百尺之多。船夫总是不断注视江心岩石边水的高度。这些岩石叫湘濒堆,是因为惊涛骇浪向巨大岩石上冲击,水花飞散起来,犹如美女头上的云禁雾鬓,因此而得名。湘额堆的巨石在完全淹没之时,则形成一片广阔的漩涡,熟练的船夫,亦视之为畏途。当地有个谚语说:“潍颁大如马,翟塘不可下;湘额大如象,霍塘不可上。”这两句俗语也不见得有多大用处,只因为河床的变化太大,有的地方水位低时宜于行船,有的地方水位高时便于行船,主要全以隐藏于水下的岩石之高低为准。有的地方,偶然降有大雨,船夫就要等候数天,直到水恢复到安全的水位再开船。纵然如此危险,人还是照旧走三峡,或为名,或为利,而不惜冒生命之险,就像现在苏家一样。出外旅行的人,极其所能,也只有把自己的安危委诸天命,因为除此之外,别无办法。行经三峡的人,往往在进入三峡之前焚香祷告,出了三峡再焚香谢神。不管他们上行下行,在三峡危险的地方,神祗担保有美酒牛肉大快朵颐的。
日月何促促,尘世苦局来。
仙子去无踪,故山遗白鹿。
仙子已去鹿无家,孤栖怅望层城霞。
至今闻有游洞客,多来江市叫平沙。
长松千树风萧瑟,仙宫去人无几尺。
夜鸣白鹿安在兮,满山秋草无行迹。
长江三峡,无人不知其风光壮丽,但对旅客而言,则是险象环生。此段江流全长一百二十余里,急流漩涡在悬崖峭壁之间滚转出入,水下暗石隐伏,无由得见,船夫要极其敏捷熟练,才可通行。三峡之中,每年都有行船沉没,旅客丧生之事,在如此大而深的江流之中,一旦沉下,绝无生望。然而三峡确是富有雄壮惊人之美,在中国境内无一处可与比拟,在世界之上,也属罕见。四川何以向来能独自成一国家,原因就在自然地理方面,省东界有高山耸立,水路则有三峡之险,敌人无从侵入。
苏氏父子的文名日盛。他们与当代名家相交往,诗文为人所爱慕,一家皆以文坛奇才而知名于时。兄弟刚二十有余。年少有时也会成为天才的障碍。苏东坡这时轻松愉快,壮志凌云,才气纵横而不可抑制,一时骅骝长嘶,奋蹄激地,有随风飞驰,征服四野八荒之势。但是弟弟则沉默寡言,父亲则深沉莫测,对事对人,一概不通融假借,因此处世则落落寡和,将身旁这两匹千里之驹,随时勒抑,不得奋霞奔驰。
这时有一个年老的船夫,开始给他们说故事。他自称年轻时,常攀登那些最高的山峰,在山顶池塘中洗浴,衣裳挂在树枝上晾干。山中有猿猴,但是他爬到那样高处,鸟鸣猿啼之声,已渺不可闻,只有一片沉寂与山风之声而已。虎狼也不到那样高处,所以只有他一人,但他并不害怕。神女词附近有一种特别竹子,竹枝柔软低垂,竟直触地面,仿佛向神俯首膜拜一样。有风吹拂,竹枝摆动,使神坛随时保持清洁,犹如神女的仆人一般。苏东坡听了,颇为所动,心想:“人也许可以成仙。困难就在于难忘人欲耳。”(神仙固有之,难在忘势利)东坡在一生之中,他也和当代其他人一样,很相信会遇到神仙,相信自己也许会成仙。
这一带地方,自然无人居住,也不适于人居住。三苏行经“东德滩”时,波涛汹涌,船身被打击抛掷,就像一片枯干的树叶在漩涡之中一般。在他们以为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地方时,谁知又来到“怒吼滩”,这里更为惊险。怪石如妖魔,沿岸罗列,有的直入江心。然后又来到一个地方,叫做“人鲜瓮”,意思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