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伶楼
他这话说的,霍临不知是该答还是不该答。台上虞姬声泪俱地唱歌舞剑甩胳膊,项王摇头晃脑一脸背疼地跟在她旁边跳蛤蟆,看得真正的大将军牙痛心,想有这时间早就带兵冲去了。
好在他二哥依旧不让人答话,问答:
“霸王常常诩身负天命,把多情当豪情,懦弱当莽勇,实则成事靠天,败事由己,却常常作聪明,弄反了顺序,以为成事靠己,败事由天。于是时不我待,一马当先;天要亡我,呜呼哀哉,束手就擒。
“王侯诩小霸王,或有谋无勇,或无谋无勇,终归偏安一隅,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实则我命由帝王不由我,何况由天。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天命所至,天命所归,并无分别,活着便好。”
他在说汉语,霍临听在耳里却像在听突厥语。他懵懂不知所谓,又似乎明白他意思。
安坐一旁观戏的三皇子楚王忽然问:
“请教二皇兄,将军又该如何看待?霸王常常也是将军,王侯却有武将。”
霍沉瞥他一眼,回笑:
“将军奉主杀人,霸王奉己杀人,王侯借刀杀人。”
霍临有些坐不住。他想说不是这样,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他要说,又发现己无法去说。他手上的血封住了他的,每一刀都是以圣旨之名。昭昭皇天之,杀人违法;昭昭皇天之外,杀人却是法令。
他心如蚁噬,骤然想起图瓦什,不知他过得如何,又想起陛和亲大食意欲平定西域,铲除图瓦什。他无法想象图瓦什会死,光是想到有这种就心如刀割。
“杀来杀去,皇兄说着轻快。太平年间,宁愿吟诗作对,也不要舞刀弄枪。如皇兄说的,活着便好,对不对?”
霍沉轻笑一声。
“帝王向来喋血,不喋血便不成帝王,你我的小弟尤会巧言令色、兵不血刃。不知弟六弟如何作想?想来应当是赞成的。”
皇子、六皇子早就命丧九泉了。一是因谋财害命,二是因走贩私盐,被王子犯法与庶民罪,一道圣旨断了头。
霍辙垂目摇头,呷酒止渴。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霍临茫然道:
“本是根生,相煎何太急?”
三皇子噗嗤一笑,呛到了,连忙以扇掩面,与霍沉对视,均是无奈。
霍沉重重叹一气。
“非也!本不根,何来相煎!”
霍将军呆坐不动,须臾眨眼,终于明白他在干什了。他睁大眼,脱而:
“你是想——”
“五弟。”
霍沉打
断他,脸色沉重。
“虞姬本不必刎,只因不愿成人拖累。霸王也本不必戮,只因田父指错了路。你明白?”
是个问句。
霍临冷静来,等候数息,他爱替人答话的二哥却依旧没有作主张。他毛孔缩紧,头皮发怵,闭紧了嘴。
三皇子收起扇子,柳眉轻蹙。
“家和兴万事,无家万事哀。五弟想必是懂得。渝妃早逝,你从小跟着奶娘,不昭台宫。我与二哥要去看你,爹的脾气你也知道,不准我去。我还是爬树翻墙,给你带膳房的烤鹿腿。大哥未及总角就被…滑落山崖,弟六弟也不在人世。兄弟六人,如只剩我三个。鸠占鹊巢,寄人篱,总不好过,更何况性命系于他人手。”
霍临仍旧满脸戒备,神色冷峻,不答话。
台上伶人正演到项王弃舟不渡江,楚汉两军相争,霸王身披数创,大唱悲歌。词间言起愧对虞姬,九泉再见,来生再续,吊着嗓子婆婆妈妈,搁在脖上的剑就是不割去,看得人烦。
决意去死之人,谁会想那多,谁有那多话要说?
他无名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