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斯人寂寞——聂绀弩晚年片断
不好,害过一场大病。我们把他弄到太原的医院,治了几个月才救活的。按这里的做法,判了无期的犯人是要押送到北大荒的,我们觉得他身体太差,就没有叫他去。在这里,也是做些轻微的劳动。”“什么叫轻微劳动?”朱静芳问。“比如在监狱的厨房洗洗菜。”朱静芳说:“你一定要想办法。先要保证他的健康,再做到保释就医。”又说:“老聂是个作家,给他一些书看,精神上也好有个寄托。”分手的时候,心里拿定主意的老彭把客人一直送到监狱大门,对朱静芳说:“你放心吧,我保证把老聂健康地送还给你们。”
回到北京的朱静芳连续给老彭写了几封信,均无回音。但她得知:聂绀弩的生活条件有了改善——从大牢搬到小屋;屋里放了书桌,书桌上摆了纸笔;北京寄去的或托人带去的罐头、腊肉、香肠、咸鸭蛋等食品一律由老彭转交。老彭和一个姓张的劳改干部命令在厨房干活的犯人,每天给他或蒸一碟腊肉,或切一盘香肠,或开一个罐头,或送一个咸鸭蛋。聂绀弩从心眼里感激朱静芳,说:自她去了监狱,自己的生活完全变了,如此特殊的待遇是监狱里从未有过的。而朱静芳打心眼里感谢老彭、老杨和老张,说他们如此地敢于担责冒险,真的够朋友。过了几个月,情绪又开始消沉的周颖对朱静芳说:“我想离开北京,在老聂的监狱附近找个房子住下来,就在旁边陪他到老。”朱静芳说:“你要这样也可以。不过,我和李大姐还是要尽量想办法,把老聂搞出来。”话虽如此,却无良策。尽管劳动改造表现好的犯人可以减刑,可聂绀弩早已不参加劳动了,减刑又从何谈起?老彭他们也是干着急。
1975年冬季,毛泽东决定对在押的原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党政军特人员一律宽大释放,并适当安排工作。愿意回台湾的,可提供方便。这个“决定”在全国范围迅速传达,果断落实。这个文件我是在四川监狱里听到的,与我同牢而居的国民党旧军政人员先是不敢相信,后是彻夜不眠。那些够不上县团级的老反革命第一次恨自己罪恶小、军阶低。
“决定”到了山西政法部门。根据档案,上边通知山西省第三监狱在押的原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党政军特人员共有8名。经核对,监狱领导发现只有7名,其中一人已病亡。老彭他们觉得让聂绀弩出狱的机会到了。因为只要能顶上这个空额,便可蒙混过去。但完全蒙混也不行,于是,他们开始翻查聂绀弩的档案,看看是否能够在他的政历上找到一丝与国民党的联系。这时,得知“决定”的朱静芳火速投书,信中也提出了相同的主意。毕竟她是经过母亲介绍认识的周颖夫妇,所以并不十分清楚聂绀弩的全部历史。还是监狱领导在提取的聂绀弩档案里,发现他有“于1924年入黄埔军校第二期学习”的经历。有了黄埔军校的履历,就足够了。老彭立即告诉朱静芳:事情办好了。聂绀弩以老共产党的身份进的监狱,以老国民党的名义出的牢门;以现行反革命的犯罪抓进去,以历史反革命案情放出来。
1976年秋,母亲征得周颖的同意,拜托去山西接获释的聂绀弩返京。戴浩也是右派,每月领取生活费30元。他从母亲那里接过买车票的钱,又向母亲借阅一套明朝版线装书,说是“以破长途之寂”。生性慷爽的母亲不忍拂其意,犹豫片刻,还是将书拿出。结果,人接回来了,书却丢了。许多年以后,母亲对我提起那套明版书还心痛不已,带着埋怨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戴浩非要那套书?要知道,那是你老爸爸的遗物。”聂绀弩回到北京,却报不上北京户口。仍是朱静芳抛头露面,找到与派出所、公安局关系极好的一个老太太(即文怀沙之母),请她出面为聂绀弩报上了北京市居民户口。
急人之急女朱家,两度河汾走飞车。刀笔纵横光闪闪。
化杨枝水洒枯花。劝君更进一杯茶,千里万里亦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