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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问:“昨天晚上上哪玩儿了?”
“同学家。”
王菁的表情有些惊讶,但最后还是没问什么,抬手轻轻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下次不回来提前跟妈妈打个电话。”
时辙低声应道:“嗯。”
“方儿啊,方儿。”昏暗的卧室里突然传出一声沙哑的呼唤,少气无力的声音含混不清,“方儿你在哪儿?”
接着那声音陡然变得雄浑而憨厚,嗓音分明是同样的,气息却粗沉不少:“娘,我在这儿。”
“方儿,娘疼啊。”老妇发出一声叹息,气息微弱,语如低喃,“娘的腿疼,又酸又疼。”
“呜……”那道雄浑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十分痛苦,低声呜鸣着,“娘受苦了,受苦了……”
房间里的老人一人分饰两角,诡异地与自己对着话,沙发上的两个人各有所思地沉默着,显然是对这样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是时辙奶奶的房间。
自打五年前时辙的父亲去世开始,不知是年龄大了,还是一时之间承受不了这样的丧子之痛,一直以来身体都十分硬朗的老人一夜之间卧病在床,嘴里喊着头疼腿疼,到了医院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反而在家里待得久了精神上也逐渐出现了一些问题——最开始还是藏着掖着似的自言自语,后来慢慢地发展成对话,分明对话里另一个角色的扮演者也是她自己,她自己却又毫无察觉。
起初时辙奶奶犯这种毛病的时候王菁和时辙还都觉得怪瘆人的,架不住这时间长了,再瘆人也都习惯了。
坐在沙发上的王菁目光有些呆滞落在面前的茶几上,久久叹了口气,侧过身悄悄抬手抹了抹眼睛。
再回过头来时她已然变回了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温声问时辙:“吃饭了吗?妈上门口给你打碗豆浆?”
时辙轻轻点头。
王菁从沙发上起身,进厨房拿了一个宽口的搪瓷茶缸,问他:“想吃红糖炸糕还是水煎包?”
“炸糕。”
屋里自言自语的对话还在继续,王菁走到卧室门边,低声对屋里的人道:“妈,再睡会儿吧。”
靠在床上的老妇没理会她,自顾自说着,王菁叹着气把门关上,出门前交代时辙:“小辙,别看电视啊,趁着大清早背会儿英语。”
王菁走了以后,时辙起身过去把客厅的灯关上。
他从外面院子里搬了一把椅子进来,借着半开的屋门和窗户外面渗进来的一小抹薄光,踩上椅子把天花板上的灯泡拧了下来。
“小辙,”屋里人粗沉低缓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了过来,“小辙?”
时辙对这道呼唤充耳不闻,他面不改色地拿手里的螺丝刀拨动了一下灯泡底座的金属弹片,把弹片的位置挑正,又把灯泡拧了回去。
他从椅子上下来,走到门边按动开关,头顶上的灯泡应声亮起。他拿了一块湿抹布把刚才踩过的椅子擦干净,正要把椅子搬出去的时候,屋里的人又叫了起来——
“小辙,小辙……”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一块重足千金的磐石堵在炽烈燃烧的胸腔里,干燥、沉闷,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时辙的后背微弓着,抓在椅子上的双手瘦削而肤透,能清晰地看得出他纤细漂亮的手骨,只是现下因为用了极大的力气而骨节泛着浅浅的白。
他低着头,睫毛微不可见地颤动着,紧绷的脸上有些苍白,像是在极力承受着濒临崩溃的压抑。
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双低垂着的眸底冷若寒霜,他薄唇轻启,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屋里的声音安静了下来,片刻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却又弱下许多:“小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