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
气得废掉他。
可绥绥虽然懊恼,却又觉得熟悉。
这样的李重骏,她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她想了一个晚上,忽然明白了。
原来是在梦里。
晚上的时候,绥绥又做起了那场梦。
和他们被关在魏王府的雨夜时一样。
她又梦见了凉州。
还是那白晃晃的棉花地,绿荫荫的葡萄架,湛蓝湛蓝的天空,万里没有云彩。李重骏穿着粗粝的青布袍子,袖子用破旧的羊皮绑得紧紧的。
他的手也粗糙了许多,不再润泽如白玉,不再矜贵地生着薄茧,而是像阿爷,有好多坚硬的细小伤口。
却让她好生欢喜。
也许因为上一次做梦的时候,他吻过了她,所以这一次,他拉起她的手,她很羞涩,却没有挣脱。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竹帘还没有收起,缕缕凉风轻拂,帘底一地粉白落花。
内室里多了一只藤箱笼。
侍女说:“是太子殿下打发人送来的。”
绥绥打开它,里面亮闪闪的,迭放着织锦衣袍,钿合金钗,描金琵琶倚在角落,玉佩散落得到处都是。
侍女们都很惊奇:“殿下怎么忽然赏给姑娘这么多珠翠?又没有宴饮,这些金银冠子去哪里戴呢。”
可只有绥绥认得。
这都是她在凉州时穿戴过的东西。
李重骏竟然一件不落地留存着。
这些珠翠,华袍,见证了那只可恶的小狐狸精,和她纨绔荒唐的主人一起,在凉州银篦击节,放歌纵酒的时光……尽管那都是虚假的,尽管她也吃了许多苦,可人世的变迁这样多,这样难以预测,绥绥现在看着它们,像是隔了许多年再回望。
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些快乐。
和危机四伏的长安相比,那的确是段快乐的日子。
这时绥绥才起床,一时兴起,正好梳头匀面,盛服打扮了起来。她提着裙子跑到二楼,掀开竹帘,帘外是宽敞的凉台,外面阴雨绵绵,她不理会侍女的惊讶,漫步到了雨里。
缠绵的雨声似珠玉落盘,恍若有琵琶之音。
不知为何,她好生轻松,自从翠翘殁去,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样轻松。
绥绥张开手臂,合着这雨声旋起身来。
她没有学过胡人的胡旋舞,可到底是刀马旦出身,一口气转几十圈,轻盈窈窕,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不是远远瞥见李重骏,她一定可以转得更多。
他从高高的廊桥上走过,穿着青金锦袍,翩翩俊秀。身后跟着许多侍卫,似乎是要去干什么。
他看到了她。
绥绥起初很不好意思,慌忙停了下来,收回手臂不知所措;可随即,她又忽然抬起头,对着他大大方方地笑起来。
离得这么远,他大约看不到她脸上难看的红点点。
他稍稍驻足,也笑了。
绥绥想,倘若不是这天遇见了小师叔,她一定会去见李重骏,然后把她做的梦全部讲给他听。
她是在假山后的亭榭旁遇到小师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