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二)
小黄门凑上来为他们打伞。
宫伞是青色的圆片,像池塘里的浮萍,天街上也铺着平整开阔的青石板,六皇子走得挥洒自如。
他隔着伞对李重骏笑说,“老九啊,你这份情谊哥哥一定记着,嗐,想当初你去北边的时候才那么点儿,现在倒好,比我都高了。走我旁边,我还真不大习惯了。”
他们经过朱雀门,才算进了皇城。
再往前,便是昭阳门,丹凤门,然后是含元殿,紫宸殿……千重宫门,万重宫阙,六皇子看在眼里,觉得很快活。
总有一日,这些都是他的。
六皇子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东宫太子最合适的人选,可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前面的哥哥都死了,先太子死了,叁哥又被贬黜,不知不觉地,他成为了五姓在皇子中唯一的独子。
母妃临终前曾伏在病榻上乞求父皇不要立自己做储君,然而兜兜转转,这东宫之位终究落在了他手里。
六皇子洋洋说罢,却发现身边只有打伞的叁两个小黄门。
李重骏并没有跟上来。
他回头看去,只见李重骏停在了朱雀门下,孑然一身站在暴雨里。夜色是墨汁似的黑,他看不清李重骏的神色,却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寒冷。
他莫名其妙,喊道:“老九——”
“准备!”李重骏大呵,冷硬得简直不像他的声音。六皇子不明所以,可他看见见高墙上忽然现出数不清的黑影,也知道大事不好,恍惚大怒道:“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然而李重骏高亢的呼声盖过了他:“贼人夜闯朱雀,反戈入宫,疑有仓卒逼宫之事,为保圣驾无虞,一律先斩后问。赵将军,放箭——”
“李重骏!你敢造反!——”
“放!”
话音未落,箭已离弦,无数流矢的呼啸着划破雨幕,从四面八方飞将下来,六皇子早已卸了兵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箭雨中逃窜奔走。
他或许想跑回朱雀门下,去扣响那沉重的铜门,唤起他的卫队,可是太迟了,他很快跪倒在地,只能绝望扭曲地挣扎着,大声哀嚎,对着李重骏破口大骂。
没有人听清他骂了什么,大雨洗刷了一切。
他穿着淡蓝的锦袍,被鲜血染成了浓重的黑紫,沉甸甸拖在雨水里。
血水泱泱冲过天街,淌过李重骏的脚边。
箭雨终于停了下来,连雨势都小了许多,李重骏顺着这条笔直的御街走到六皇子身前,他早已没了气息。
李重骏直瞪瞪地望着他,叫了一声“六殿下”。
就在这时,忽又听嗖的一声,竟有一支冷箭射出,从背后扎入了李重骏的肩膀。李重骏踉跄了半步,回头看,只见神策将军立在城楼上,远远对他拱了拱手。
是了,经历过这样一场混战,他不受些伤,也着实说不过去。
李重骏没说什么,他握住了那支箭,像是不觉得疼,一把拔下来丢在地上,也不管流血的伤口,又转回了身去。他的眼睛泛着冷冷的光泽,黑暗幽邃,像是夜至暗的时刻,没有星,也没有月,只有凄孤的阴风。
夜半的更鼓响起来了。
远远地从鼓楼传来,恢弘磅礴,穿过重门对开的长安街坊,寻常巷陌,回荡在这古老皇城,如同丧钟。
绥绥打了个激灵,忽然被这声音激醒了过来。她懵懵懂懂地直起腰,擦擦口水,却见自己仍在那黑漆漆的山洞里,外面下着雨,依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趴在山石后探出头,却见天已经黑了,可花园前头点了好多的灯,烧得如同白昼。
他们还在找她么?
绥绥觉得莫名其妙,索性钻出山洞,鬼鬼祟祟地溜了过去。没想到花园通往前面的大门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