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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正川遽然出声道:“瞧,下雪了。”
至此,今冬第一场初雪,姗姗来临。季元现曾以为,门口的树叶上落了霜,朦胧间以为梨花开了。以为每一次初雪降临,立正川就会回来了。
立正川亦如此所想。
“他不会迟到的。”
助理踌躇片刻,犹豫道:“那万一、万一季少不来了呢——”
王宝钏唱完“你看着龙凤衣衫翡翠珠冠,何人把它戴,何人把它穿”,就准备落幕谢座儿了。男旦唱得全情投入,他爱戏,爱这个舞台,亦敬重那位姓季的知音。
八年前,季先生于绝境拯救戏园时,那名男旦曾问:您这是为什么,值得么。
季先生笑着答:我想听你唱王宝钏。我以为那是在唱我。
男旦说:王宝钏苦守十八年,最后的结局并不圆满。芳华不在,蹉跎年华,值得么。
季先生答:值得。
何况仅仅八年。
戏台上情与恨皆灿烂,叫人欢喜,叫人伤悲。整整八年,只要是唱王宝钏,季元现从未缺席。
只要男旦一抬头,季元现就坐在那儿,神情难过得不行。
立正川抬头望着纷纷落雪,白灰般卷了视野。苍穹高阔,时间一格一格快速滑过。
他不会迟到,立正川想,除非他不来。
唱词余音绕梁,这戏算是终了。叫好声依然热烈,经久不衰。桌上摆着茶水糕点,戏园里暖烘烘的。众人站上来谢幕,主角龙套站一溜儿。
瞧,多像人生。
观众们起立鼓掌,手心似要拍烂,才够得上今日这般精彩演出。“王宝钏”着凤衫珠冠,站在戏台正中央。他唱戏时,一直没敢望向那个熟悉的座位,刻意不去看。
他弯着腰,想起季先生曾说,那些年玉兰花开,花瓣落下洋洋洒洒,校园里芳香四溢。他曾爱着一个男孩,现在仍爱着那个男人,爱得既疯狂又旺盛。
季先生曾说,戏台上的人唱着,戏台下的人听着,把悲欢离合对号入座。于是有了共情,有了舍不得。
雪下得愈来愈大,戏园的常青树上刷一层白。远看竟似梨花开得如火如荼,天边落日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机场广播在做最后一次通知。
“王宝钏”终于直起腰,他的目光定定落在那个熟悉的座位上。迎着茫茫人海,迎着灼灼灯光——
那个座位,不知何时已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