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耶,好刺激。
油漆点的破烂T恤,腰间绑着一条快变褐色的白毛巾,中午在工友的喧闹中喷出粗口吞下盒饭
一边,是开始懂事的英俊少年。冲破原生家庭的出众外貌,日以继夜地发育长高,把校园制服撑出好看线条,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塞着耳机吃饭做题。默默拆开收到的情书,也默默经历情窦初开,逐渐在意自我和外表
少年怎么还会再崇拜父亲,就像两条开始分叉的轨道。
我那时特别奇怪,我爸越来越爱钓鱼,周末都看不到他,简直到了令人厌烦的程度。梁景明摇头,紧接着有次期末考,我拿了第一名。我们家长会小孩也要参加,老师临时让他当众发言,分享教育经验。
他本来口才就一般,讲得磕磕绊绊。而且他钓完鱼才参会,身上还背着一个冰箱,拿着钓具,其他家长和同学看到都笑了。梁景明皱起眉,而且钓鱼是要在海边坐一整天的,如果没洗澡,身上会有股海腥味,特别重。
我当时真的很丢脸,我爸还不觉得。梁景明的眉头锁得越深,他只觉得我考得好,特别高兴。回去路上还一直说,他今天钓了什么鱼,还要在小巴上当场掏出来给我看,还一直问我,什么时候再跟他去钓鱼。
我真的气坏了,脑子不清不楚。万姿紧紧握住梁景明的手,因为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就突然爆发了,很生气地跟我爸说,谁要跟你去?
我还说,你这么喜欢钓鱼,也不过是因为,这是你这辈子唯一做成的事情。
他还在继续,万姿都不忍心听了。
我爸当场没说话,他只是很震惊,很受伤。后来,他再也不对我提钓鱼。梁景明低头,完全埋进万姿的肩,我照样读书,他照样工作,都不跟对方讲话。再后来,他就出事了。
他搭竹棚的时候,一个狗臂架掉下来,就是那种很大的,直角形状的钢铁架子。直接插进他的脑袋里,当场脑浆就出来了,人一下子就没了。
这件事发生,有五年了。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仿佛有人把万姿的心脏掏出来,放在咸酸水里浸上浸下,反复腌渍到脱水干瘪。
她像抚慰一个孩子,轻轻拍着梁景明,自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开口:所以你用钓鱼,怀念你父亲。他在天之灵会看得到,也会懂的。
我不知道但我那时候真的不懂他。
有他的钓友来参加葬礼,我才知道原来那段时间他疯狂钓鱼,是因为我和我弟弟开始青春期,在发育长高,需要补充营养。他觉得市面上卖的养殖海鲜都不行,他能提供最好的东西,就是野生海鱼。
后来我打开他的钓鱼冰箱,才发现里面全部都是鱼。宰杀好的,排列整齐,够我和我弟弟吃半年。
他讲得断断续续,夹杂着某种异样声线。
万姿的肩膀沉甸甸的,是因为搁着梁景明的脸,也是因为某种湿意。
虽然有点酸痛,她还是任由他搁。她有种直觉,他从没跟别人说过这些事,否则情绪不会如火山崩裂。那些年少时撂的狠话,从没说出口的歉意,父与子的和解与未解
此时此刻,他需要安静,也需要一个终结。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海面跃出一点微光,是最澄澈的鎏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