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消亡史(下)
似被羽毛扫了下,苏青瑶险些喘不上气。
“烦人。”她睫毛微颤。
徐志怀轻轻笑了笑,静静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忽而问她:“瑶,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就这样坐着聊天。”
苏青瑶听了,不知如何回答,便低下头,不说话,只数着自己微弱的呼吸。
更深夜阑,寂寂无声。她坐在四方的架子床边,面前是她的丈夫。他宽厚的背部遮住了大半光亮,眉眼沉溺在阴影中。她知道他是个可以依赖的男人,可这种能够依赖又令苏青瑶觉得异常恐怖。
她眯起眼,想绕过眼前的他,瞧一眼煤油灯的光,却怎么也瞧不见。
帷幔内,昏昏沉沉,好似一个红木棺材,架子床外,是同样方正的中庭,一层套一层,仿佛讲究的棺外总要再套一层椁。
不知怎的,苏青瑶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母亲的影子——深闺里养出来的女人,小手小胸小胳膊小腿,脚缠三寸金莲,一路坐着轿子抬进苏家,端坐床榻,如若开在龙凤被单上的肉莲花,送到了围墙内,掉进了水井中。
扑通,女人的一生,结束了。
“或许吧,我不知道。”一段漫长的沉默过去,苏青瑶开口。“我其实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从前在家听父亲的,出嫁后听你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问问你们的意见,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你的妻子。我活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从没有自己做过决定。我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有时甚至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志怀,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清楚,连一个决定都没做过,那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可是,家里离不开你。”徐志怀握她的手紧了紧,有一种站在悬崖边的错觉。“我也——”
他没说下去。
就这样,又相安无事地在老宅虚度了几日,直到齐大人吃饱喝足,袖子里揣了几根二叔塞的金条,摸摸胡子,大步迈出宅门,徐志怀才说,他们该回上海了。
收拾好行李,在麒麟送子与石榴葡萄的注视下,下了楼,走到厅堂。苏青瑶发现,厅堂那对白底黑字的楹联略有些残破,除此之外,整栋宅子和他们来时一样,毫无变化,依旧安静,听不见活人的声响。
前日还有的,是二婶在吵闹。听丫鬟说,她拿了把菜刀,说要砍死那个狐狸精。二叔急了,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夺走菜刀,又给了两巴掌,叫她清醒清醒。然后二婶就不闹了,如今成日抱着典妻生下的儿子,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又亲又吻,非常地愉快。
除了一次,苏青瑶到后厨拿吃食,路过天井,瞧见二婶孤零零地坐在一棵老树下。
那树年纪也很大了,暗绿的树冠一直伸到二楼的小窗边,浓密的枝叶泼墨般将她严严实实地笼罩在阴影中。
二婶也看到了她,不知为何,两只手痉挛般纠缠在一起,嗓子眼发出几声啊啊的呜咽,紧跟着,她触电似的打了个寒颤,两眼发直,怔怔地呆在原处,嘴仍张在那儿,仿佛下一秒又要开口,叫谁来为自己做做主。
苏青瑶走到她身边,弯腰轻柔地叫了她两声“二婶”。
她不应。
苏青瑶没法儿,便转身,预备离开。
正当这时,女人颤巍巍地开了口。
“太闷了,”她仰起头,苍老的脸上,一半是惨白的日光,一半是灰黑的树影,黑白之间,一滴晶莹的泪在眼眶闪烁。
“苏丫头,实在太闷了。”她说着,风吹起满树苍绿的叶子,摇啊摇,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无声地流到了脖颈。“我受不了了……”
那天下午,苏青瑶找来娟娟,把这件事讲给她听。
苏青瑶清楚,自己对苏家而言,早已是个外人,况且她很快要回上海,起不了多大作用。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