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消亡史(上)
就这样在老宅无所事事地混了几天,苏青瑶终于等来了发引的日子。
天还未亮,她便拉徐志怀起床洗漱,两人披麻戴孝,也来不及吃口早饭,便被二婶婶的贴身丫鬟拉着安排进送葬的队伍。
苏青瑶踮脚,瞧见排在最前的是大伯,两手撑一面引路幡,后头又举着两面引魂幡,其余人手执香火,跟在灵柩后,似真似假地哭嚎着。而她父亲身边只有弟弟苏连耀,不见继母。苏荣明正牢牢牵着儿子的手,俯身交代些什么,估计是叫他待会儿哭响亮些。
伴随一声爆竹炸裂的顿响,盲肠似的队列如白纸扎的舞龙般活动起来。
因是一大早出殡,晨雾未散,丫鬟便提着轻便的白纸灯笼,跟在两侧。男仆则举一根长杆,上头挂满红纸爆竹,边走边放,沿途布满浓烈的火药味。一路上,哭声、喊声、念经声、爆竹声,此起彼伏。
走到太阳出来,遇上了路祭。主祭是同乡的齐大人,在前清当过知府。他遣人将祭祀的饭食摆到棺椁前,领头的大伯放下引路幡,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接着,后头举香火的人全跌跌撞撞地往地上跪。
徐志怀见状,扶着苏青瑶的手臂,牵着她慢慢跪地。
齐大人对棺材振振有词许久,烧完了一沓纸钱,才放一行人走。
苏青瑶几近是被徐志怀托着胳膊举起来的。她饿得头昏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这般稀里糊涂地到了坟地,众人又是烧纸又是磕头,哭嚎的声音太大,直教人头疼。
棺材进了土坑,二婶婶挥挥手,叫人来杀公鸡。一刀下去,腥热的鸡血飞溅,喷在棺盖。接着便是挨个磕头。苏青瑶和徐志怀一起磕,第一次,她身子歪了,没跪准,身旁的小婶婶连忙把她提起来,对准了,扑通跪下去,额头结结实实往地上撞了下。
鸡血的腥臭味扑面涌来,苏青瑶胃里酸水翻腾,险些要吐。
她喉咙紧了紧,倚在丈夫怀中勉强站起。
待该磕头的人磕完,盖土、焚香、放爆竹,出殡仪式才算罢了。
棺材一进土,哭声便歇了,人们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疲倦与茫然。
大家叁叁两两地往回走。
太阳已升到头顶,徐志怀搂着苏青瑶的肩慢慢下山。他们穿过石牌坊,望见远处的百年楷树,树影摇动,如同草堆熄灭后涌出的烟雾。
慢慢悠悠到了那儿,苏青瑶脚疼,实在走不动,暂且歇在树下。徐志怀去给她找吃食,带回两个麻饼和一碗淡茶,茶叶末浮在上头,浮萍似的打转。苏青瑶就着茶水吃了一个,第二个咬了几口,噎得慌,死活不肯吃。
两人坐在楷树下。
那楷树活了百余年,生得极高,枝干旁逸斜出,树叶墨点般挥洒出去,风一动,便发出琴瑟一般的声响。苏青瑶站起,凑近了瞧,发现树干被蛀出一个铜盆大的洞,一排蚂蚁从空心里爬出来。她敲了敲树皮,咚咚咚、咚咚咚……
“接下来是不是圆坟?”徐志怀侧身,问她。
“嗯,要烧叁天纸,”苏青瑶扶着树,说,“怎么,着急回上海。”
“还好,”徐志怀淡淡说,“约了威尔逊爵士谈生意。”
“无线电?”
“不是,他早前打听过我的那几间纺织厂,想问他还收不收。”
“你要卖纺织厂?”
“纺织生意不如以前好做,再加罢工的事,后来又被举报,牵扯到政治,虞伯派人来找我谈过几次话……我想了很久,也感觉没必要。瑶,你知道我的态度。当国家妄图垄断一切,权力通过繁衍传递,自由经济就无从谈起。或许有天,我们这些商人都会成为政客后院待宰的肥羊,永无止境地上供,直至屠刀落下。更不必说,我们的国家甚至难以被称为一个国家。就算要打仗,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