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谷故事-2
他的学校是一座低矮的房屋,只有一间大房间,粗陋地用木材筑成;窗户一部份装配着玻璃,一部份裱糊着习字簿的纸张,填补窟窿。空关着的时候,锁闭门窗的方法非常巧妙,把一根坚韧的树枝扭曲着栓在门钮上,再把几根木桩钉在百叶窗上:这样,如果来了贼,进来虽然非常容易,出去却有点感到为难,建筑师约斯·范·胡顿想出这主意,大概是袭用了捕鳝鱼笼子的妙处。这学校建筑在一个颇为荒凉的地方,但是风景怡人,正在一个树木浓密的小山脚下,附近有一个小河,校舍的一端生着一棵威猛的桦树。在一个睡昏昏的夏天的下午,你可以听见他的学生们的声音,低低地喃喃诵读着功课,像蜂巢里嗡嗡的鸣声:时而岔入教师的权威的声音,恐吓地,或是命令地,或是也许岔入那桦木棍子的可怖的响声,他在那里鞭策一个偷懒的学生,催促他走上繁花夹道的治学途径。说老实话,他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他永远记得那句至理名言:「不动棍子,宠坏孩子。」夷查博·克雷恩的学生确是没有被宠坏。
但是我并不要读者想象他是那种残酷的学校首长,乐于让他们治下的臣民受笞楚;恰巧相反,他惩治不法之徒,严明而能不严厉;减轻弱者的负担,加在强者身上。那种弱小的孩子,只消把棍子挥舞一下就会使他畏缩起来,那就宽大地放过他;但同时也不能循私枉法,就加倍处罚另一个坚强执拗的衣裾宽大的小荷兰顽童,这种孩子挨了桦木棒就愤懑起来,气鼓鼓地,变得固执而阴郁。这一切他统称为「向他们的父母尽责」,从来没有一次行刑后不告诉那孩子,「你将来一定会记得这件事,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你就会感谢我。」那痛楚的顽童听到这话该觉得很安慰。
学校散课以后,他甚至于和大些的孩子作伴游玩;在休假的下午他伴送有些小些的孩子们回去,那些孩子们恰巧有美丽的姊姊,或者他们的母亲是好主妇,以善于烹饪驰名。他和他的学生们亲善,的确是于他有利。学校的进项很少,每天供给他吃面包都不大够,因为他食量奇大,虽然身材瘦长,却像一条蠎蛇一样伸缩自如,可以吞下极大的东西;为了贴补他的生活费,当地农民照这一带的乡风,凡是有孩子跟他念书的人家都轮流供给他的膳宿。他逐次在每家住一星期,在附近这地段不停地兜圈子,他现世的一切动产都包在一条布手帕里。
他这些东翁都是庄稼人,出不起钱的,他们不免认为教育费是一项严重的负担,认为教师不过是个懒汉,于是他想出许多方法来使他自己有用而又讨人欢喜。他有时候帮助农民做他们农场上较轻的工作;帮他们制干草,补篱笆,牵马去饮水,把牛从牧场上赶回来,劈柴,冬天用来生火。同时他把他在学校里的威仪与绝对的统治权都收了起来;学校是他的小帝国,但是出了校门,他变得出奇地温柔,善伺人意。他爱抚孩子们,尤其是那最幼的一个,因此母亲们都喜欢他:他像古时候那只勇敢的狮子,宽宏大量地让一只黑羊支配它,他会抱着个孩子在他一只膝盖上,用另一只脚推动一只摇篮,一摇摇好几个钟头。
除了他的种种天职之外,他还是这一个地段的歌唱教师,教授年青人唱圣诗的艺术,赚了不少雪亮的银币。每星期日率领着他选出的歌咏团,站在教堂的楼厢前面,那是他极感到沽沽自喜的一件事;在他自己看来,他完全把牧师的胜利抢了去了。他的喉咙也的确是远比任何别的做礼拜的人更为响澈云霄,至今仍旧有人听见那教堂里有一种奇异的颤抖的喉音,并且遇到一个寂静的星期日上午,连半哩外都听得见,简直在磨坊塘的对岸还听得见。人家说那怪声是从夷查博.克雷恩的鼻子里一脉相承,遗传下来的。于是那可敬的腐儒想出种种的小打算,凑合着度日──他那种巧思也就是普通所谓「不择手段」──日子倒也过得还不错。那些不明白脑力劳动的甘苦的人,都还以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