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
景未从她面上看出什么波动,便没趣的哼了声,也不回避她的问题,“我很想给你一个答案,或者迎合你去说,尽管自我独立的生活很辛苦,但更有意义,”她神色瞧起来正经了一些,“但是说实话,我并不知道。”
她想了想,好像很想把自己的思考过程分享给她,“你有没有听过夏娃吃善恶果的故事?”
“她如果不吃,便不会知道什么是有限生涯的枯燥,什么是无望,什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走通的路,”她眉毛挑了挑,看起来很嘲讽,“什么是你努力一百倍也比不上一个胯下有玩意的男人。”
她看向靳筱,“你觉得夏娃后悔吗?”
靳筱没有说话。
她自己回答了,“我觉得她后悔过。”
她们都沉默了一会,沈景开口,“我看这个问题倒不如问你,比起你现在在杂志社做主编,你其实更喜欢你过去做少奶奶的生活?”
想来靳筱方才故作姿态介绍自己是《郁金香》的新主编,到不定对方是在看她的笑话。
沈景也许不靠谱了一点,可至少她很坦承,纵然她这样其实越界了,靳筱却不愿意同她遮掩,于是她回答她,“我没有选择。”
她没有选择,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革命党冲入了信州城,颜徵楠已带着老父亲跑去了北方,颜家的大哥侥幸逃脱了,在许多的日子里,她祈祷着那位大哥可以带着四少逃到西北去。
可是没有。
颜家战功赫赫的大儿子和三儿子,速来对四少爷嗤之以鼻,说他玩物丧志,笑他没有抱负。
可守到最后的,却是那个小儿子。
她没有选择。
但凡她有一点选择的权利,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是对沈景的采访,话题自然要落到对方身上,沈景歪了歪头,“我也没有选择,我父亲也没有问过我,要不要出洋,要不要做什么知识女性,”想到这期专访大抵达不到杂志社的初衷,幸灾乐祸一般地,沈景又道,“可是没有选择的并不止我一个,这世界上的许多人,都是没有选择的。”
“既然人类的历史就是吃了善恶果的历史,那么男人和女人,其实都一样。”
都再也回不去伊甸园,都会感到后悔,都在挣扎里自我证明,其实困顿里偶尔的光辉和精彩,足以胜过去在一方天井里的一成不变的安逸。
沈景对她张开了手臂,像拥抱的姿态,“欢迎来到人间。”
靳筱应该绷着的,做一个严肃而职业的编辑,遇见再奇怪的受访者,也要保持平静。
可她突然笑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好像她所有的放不下和无法割舍,都被只不过因为,她在20多岁才恍然大悟,人生的悲苦是无法免疫,也无法选择的。
所有人都一样。
靳筱点了点头,道,“是啊,”有一点无奈,“这就是人间。”
她翻过了笔记本,抬起头,看向沈景,收敛了笑容,“那么,对于颜家的四少爷,你有什么想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