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山穷水尽疑无路」-投闲京师
告归,养望林下,俟朝廷一旦有事,闻鼓鼙而思将帅,不能不倚重老臣。届时羽檄征驰,安车就道,方足见老成声价耳。
李鸿章越听越生气,未等袁世凯把话讲完,就大声喝止,痛加训斥说:
慰廷,尔乃来为翁叔平作说客耶?他汲汲要想得协办, 我开了缺,以次推升,腾出一个协办,他即可安然顶补。你告诉他,教他休想!旁人要是开缺,他得了协办,那是不干我事。他想补我的缺,万万不能!武侯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两句话我也还配说。我一息尚存,决不无故告退,决不奏请开缺。臣子对君上,宁有何种计较?何为合与不合?此等巧语,休在我前卖弄,我不受尔愚也。
①袁世凯碰了钉子,“只得俯首谢过,诺诺而退”。
袁世凯走后,李鸿章还余怒未消,特向亲信幕僚倾吐心声:
袁世凯,尔不知耶?这真是小人!他巴结翁叔平,来为他作说客,说得夭花乱坠,要我乞休开缺,为叔平作成一个协办大学士。我偏不告退,教他想死!我老师的“挺经”,正用得着,我是要传他衣钵的。我决计与他挺着,看他们如何摆布?我当面训斥他,免得再啰唣。我混了数十年,何事不曾经验,乃受彼等捉弄耶?
翁同龢有意把李鸿章赶出北京,以便“作成一个协办大学士”,但结果以失败而告终。李鸿章所以未被”放归田里”,主观上得益于曾国藩的“秘传心法”——“挺经”,绝不奏请开缺休致;客观上则凭借于权势者们的支持,慈禧、奕䜣“眷念鸿章旧劳,始终欲保全之。”
②李鸿章虽被投闲置散,但每盱衡时势,既为自己洋务事业的破产而抚膺叹息,又因无法挽救清廷的危亡而忧心忡忡。他对自己“一生事业”进行了反思,似乎有意借鉴历史经验探寻出路。他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慨叹:“功计于预定而上不行,过出于难言而人不谅,此中苦况,将向何处宣说?”他环顾左右,终于选定吴永作为宣说的对象。吴永(字渔川,浙江吴兴人)是曾国藩孙女婿,时在李幕,被李鸿章“以通家子弟相待”,“晨夕左右,几逾一载”。李鸿章经常与吴永枯坐庭院,“随意谈论”。他说:
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由浓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净室,虽明知为纸片糊浓,然究竟决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葺,亦可支吾对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预备何种修葺材料,何种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术能负其责?
原来被引以为自豪的北洋梅陆军,在甲午战争中一触即溃的严酷现实,使李鸿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办之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虚有其表”,外强中干。这种不幸结局,导源于“内外牵掣”,不能“放手办理”。他形象地把清王朝比作“破屋”,自己比作“裱糊匠”,宣称“裱糊匠”只会“修葺”而不能“改造”“破星”,及至“破屋”“真相破露,① 永:《庚子西狩丛谈》,卷4,第114页。
② 金夭羽:《安徽通志稿》,李鸿章传。
不可收拾”,怎好不从“破星”本身寻找原因,反而归咎于“裱糊匠”呢!
李鸿章对那些“遇事弹纠,放言高论”的“言官”,深恶痛绝,每当说及,即“以足顿地,若犹有余怒者。”他认为“言官制度,最是坏事”,明朝之亡,就亡于言官。言官都是“少年新进”,不通世故,也“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出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现在办事,举步维艰,动辄得咎,大臣本不敢轻言建树,但责任所在,又不能坐以待毙,常常苦心孤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