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能够一手高举,把身体泡到河水中玩个半天,这方法也亏那表哥想得出来.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我最初与水接近,便是那荒唐表哥领带的.
现在说来,我在做孩子的时代,原本也不是个全不知自重的小孩子.我并不愚蠢.当时在一班表兄弟中和弟兄中,似乎只有我那个哥哥比我聪明,我却比其他一切孩子懂事.但自从那表哥教会我逃学后,我便成为毫不自重的人了.在各样教训各样方法管束下,我不欢喜读书的性情,从塾师方面,从家庭方面,从亲戚方面,莫不对于我感觉得无多希望.我的长处到那时只是种种的说谎.我非从学塾逃到外面空气下不可,逃学过后又得逃避处罚.我最先所学,同时拿来致用的,也就是根据各种经验来制作各种谎话.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我得认识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应当从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却不须从一本好书一句好话上学来.似乎就只这样一个原因,我在学塾中,逃学记录点数,在当时便比任何一人都高.
离开私塾转入新式小学时,我学的总是学校以外的.到我出外自食其力时,又不曾在职务上学好过什么.二十岁后我不安于当前事务,却倾心于现世光色,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却常常为人生远景而凝眸,这分性格的形成,便应当溯源于小时在私塾中的逃学习惯.
自从逃学成习惯后,我除了想方设法逃学,什么也不再关心.
有时天气坏一点,不便出城上山里去玩,逃了学没有什么去处,我就一个人走到城外庙里去.本地大建筑在城外计三十来处,除了庙宇就是会馆和祠堂.空地广阔,因此均为小手工业工人所利用.那些庙里总常常有人在殿前廊下绞绳子,织竹簟,做香,我就看他们做事.有人下棋,我看下棋.有人打拳,我看打拳.甚至于相骂,我也看着,看他们如何骂来骂去,如何结果.因为自己既逃学,走到的地方必不能有熟人,所到的必是较远的庙里.到了那里,既无一个熟人,因此什么事皆只好用耳朵去听,眼睛去看,直到看无可看听无可听时,我便应当设计打量我怎么回家去的方法了.
来去学校我得拿一个书篮.内中有十多本破书,由《包句杂志》、《幼学琼林》到、、《尚书》,通常得背诵,分量相当沉重.逃学时还把书篮挂到手肘上,这就未免太蠢了一点.凡这么办的可以说是不聪明的孩子.许多这种小孩子,因为逃学到各处去,人家一见就认得出,上年纪一点的人见到时就会说:逃学的,赶快跑回家挨打去,不要在这里玩.若无书篮可不必受这种教训.因此我们就想出了一个方法,把书篮寄存到一个土地庙里去,那地方无一个人看管,但谁也用不着担心他的书篮.小孩子对于土地神全不缺少必需的敬畏,都信托这木偶,把书篮好好地藏到神座龛子里去,常常同时有五个或八个,到时却各人把各人的拿走,谁也不会乱动旁人的东西.我把书篮放到那地方去,次数是不能记忆了的,照我想来,搁的最多的必定是我.
逃学失败被家中学校任何一方面发觉时,两方面总得各挨一顿打.在学校得自己把板凳搬到孔夫子牌位前,伏在上面受笞.处罚过后还要对孔夫子牌位作一揖,表示忏悔.有时又常常罚跪至一根香时间.我一面被处罚跪在房中的一隅,一面便记着各种事情,想像恰如生了一对翅膀,凭经验飞到各样动人事物上去.按照天气寒暖,想到河中的鳜鱼被钓起离水以后拨刺的情形,想到天上飞满风筝的情形,想到空山中歌呼的黄鹂,想到树木上累累的果实.由于最容易神往到种种屋外东西上去,反而常把处罚的痛苦忘掉,处罚的时间忘掉,直到被唤起以后为止,我就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