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小札与闲话红楼第17节 放诞风流尤三姐
太小姐完全不是一类,带有更多原始的、邪恶的性质。贾琏这色狼虽然每要偷荤,但是慑于凤姐之威,多是小打小闹。但是这时候尤二姐引得他连对凤姐、贾珍吃醋的畏惧都放到一边去,不时到宁国府勾搭,并且最后竟然丧中偷娶,二姐之美貌自然不必说。
第六十五回有云:
尤二姐只穿着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春色,比白日更增了颜色。贾琏搂他笑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
第六十九回,凤姐带二姐去见贾母:
凤姐忙又笑说:“老祖宗且别问,只说比我俊不俊。”贾母又戴了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众人都抿嘴儿笑着,只得推他上去。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鸳鸯又揭起裙子来。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更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
贾母对二姐,拉过来细看“皮肉儿”,又拿出手来看,鸳鸯再揭起裙子,正是从前挑选姬妾的规矩,有兴趣的人可以看看当时的笔记。大家注意到了没有,书中从未对太太小姐们的“金莲”有过描写,只写湘云穿麂皮小靴,但那是男子装束。盖贾家本是旗人,并不缠足,而尤氏姊妹是缠足的。揭起裙子是为了看她缠足是否小巧周正。她们本来就是大观园的异数。
很多人不喜欢尤二姐,包括我。从前的读者是因为她的“淫行”而不原谅她,我觉得她最不可原谅的是明明是狐狸精偏偏要扮小白兔,不计乎前,不预乎后,燕雀巢乎幕帘之上,最后葬送了自己性命。本文讲的是美女,对这些不多谈了。
高鹗对烈女有特殊嗜好。非但是后四十回努力造就烈女,对前八十回也多有改篡。三姐这个复杂而丰富的形象,险些被其彻底改造为高大全的烈女。这种改造偏偏很合乎国人的审美习惯,于是不少根据红楼梦改编的戏曲中,尤三姐更加纯洁和伟岸。
如果按程乙本提供的思路——二姐淫荡,三姐贞节,其实一推敲,就会破绽百出。柳湘莲下聘之后,心里疑惑,询问宝玉——
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道……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湘莲道:“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 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宝玉听说,红了脸。湘莲自惭失言,连忙作揖说:“我该死胡说。你好歹告诉我,他品行如何?”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湘莲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好歹别多心。”宝玉笑道:“何必再提,这倒是有心了。”……
正是和宝玉的这段谈话,使得柳湘莲态度来了大转变,导致三姐羞愤自尽。程乙本给我们造成的印象是:这是一场可怕的误会,宝玉信口胡说,将三姐牵涉在内,柳湘莲和三姐,一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不听解释,一个宁可以生命证明清白也不肯解释。如此一来,宝玉成了间接的凶手,而柳湘莲和三姐因太过自爱而害了自己。如此一来,三姐之死,简直成了闹剧而非悲剧。
二姐果然无辜,宝玉一时失言,不会不懂其间利害关系,过后能不为其辩白吗?而不会说:“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因为他讲的本是实话,无法辩白。三姐以死明志,因为她知道柳湘莲的怀疑是事实,她亦无法辩白。柳湘莲了解得越多,她的婚事就越绝望。
程本和脂本在这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