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学伪经”和“托古改制”
“长”于“素”王也。孔圣人哪能比得上“康圣人”呢?
康有为不但自封为今日的亲王,他的五位及门弟子也各有逾越孔门“十哲”的名号。试列如后:
陈子秋号“超回”——超越颜回也。
梁启超号“轶赐”——轶义为超卓。启超超过子贡也。
麦孟华号“驾孟”——骑在孟子头土也。
曹泰号“越伋”——孔伋(子思)何能与曹某相比也。
韩文举号“乘参”——把曾子当马骑也。
这个康门五哲之名(见冯自由《革命逸史》)如果真是康圣人自己取的,他的自大狂也可想见了。所以梁启超说康“先生最富于自信力之人也。其所执主义,无论何人不能动摇之。于学术亦然;于治事亦然。不肯迁就主义以徇事物,而每镕取事物以佐其主义。常有六经皆我注脚、群山皆其仆从之概。”(见同上)
乍闻之下,我们会觉得康有为害了自大狂。其实非也。这是我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通病。传统儒生治学有了自信心,往往就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自大心理——一种舍我其谁的个人英雄主义。我们中国知识分子几乎全是个人英雄的“单干户”和“个体户”。他们真要“在位”,中了头奖,当了个“总统”、“主席”、“大元帅”、“最高领导”等等,未有不是“独夫”的。得不了奖,齑志以殁的,也不甘心与草木同朽。他们还是要以“帝王师”自诏。大家都有“舍我其谁”的抱负;谁也不会想到“以天下为‘公’任”。顾炎武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孙文说“天下为公”;毛泽东说“为人民服务”。这些话其实也都是一种“舍我其谁”的隽语名言。最近才去世,有“中国脊梁”之誉的梁漱溟先生,便是一位标准的“以天下为己任”的传统儒生。不幸他这“舍我其谁”的脊梁,却碰到一个“唯我独尊”的脑袋,所以漱老就被骂得名满天下了。再反看过去四十年,避秦海外的所谓“三圣七贤”诸大师,和大师的弟子们,哪一个又不是超回驾孟,以“脊梁”自任呢?只是没有这天赐良缘,在金殿挨骂就是了。事实上这些大师和他们的弟子们,也确有其“治国平天下”之才,只是时代下同了。他们乃至那些总统主席们如早生二百年,都不失为明君贤相。因为在那个时期,当明君、作贤相,自有其固定的框框可循。这框框是数千年亿万劳碌子民,和数不清的明君贤相,智慧与经验慢慢累积起来的。明君贤相们,只要笃守框框,按理出牌,再读他“半部”,也就可以马马虎虎地治国平天下了。不幸他们却生在我辈这个受西方“文化侵略”(中山语)和“文化污染”(小平语)的时代,要来搞个张文襄公的“五知”(见《劝学篇》),可就不那么简单了。“五知”者:
一、知耻——耻不如日本……
二、知惧——惧为印度、惧为埃及……
三、知变——不变其习、不能变法……
四、知要——西艺非要、西政为要……(小平应三复此言!)
五、知本——在海外不忘国,见异俗不忘亲,多智巧不忘圣……
张之洞这项“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高论,用句目前的新名词来说,便叫做“文化融汇”(acculturation)——也就是不同文化之间的截长补短。可是铁镜公主说得好,“驸马爷,您要我怎么‘长’,怎么‘短’呀?”要“知道”中西文化之间的“长短”,不但驸马爷不够格,康有为、张之洞也不具备“知道”的条件;邓小平、陈云也要傻眼。连个“中西之学俱粹”的胡适,纵粗知其长短,亦不知如何去“融汇”,因为acculturation不单是“智慧”(ation)、“时机”(timing)甚至“机运”(chances)等多种条件的汇合。这是整个社会长期的运作;佛语所谓“福慧双修”,不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