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解剖康有为
南皿,他就要与整个华南菁英为敌,而南皿当年往往为江浙才士所包办(参阅《清史稿?选举志三》)。康祖诒舍易就难,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了。
在唐、宋、元、明、清的“传统中国”里,知识青年的“晋身之阶”(the ladder of success)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吾之畏友何炳棣教授曾着有专书论之。考场往往是“赚得英雄尽白头”的牢房。我乡某前辈,三年一次,他老人家雄心壮志,老而弥坚,在“江南乡试”中,前后一共参加了二十四次。最后一场失败之后,曾赋诗自况曰:“可怜明远楼头月,已照寒生念四回。” “明远楼”为南京考场所在地,而“江南乡试”总是在中秋前后举行之故云。这时他童生老人家至少是年近九旬;所以和他相比,康老童生还有二十一次考中的机会呢!
果然光绪十一年乙酉(一八八五),康祖诒二十八岁,又老起脸皮走入广州考棚,去和当地的青少年,一争短长。榜发,又来个“乡试不售”。三年又过去了,我们发现祖诒又在北京南皿试场出现;翌年在北京同一考棚(可能是光绪大婚的“恩科”吧」,老童生又连续两度落第。——计自一八七六(光绪二年)至此(一八八九?光绪十五年),十三年中,康童生六考六败。这对一个自负极高的知识分子的心理的打击,是不难想象的,亏他还有这个耐性和雄心。所幸苍天不负苦心人。康有为本已绝意科场,终老山林。可是他敌不过可怜的寡母(三十左右开始守寡)和诸叔的强大压力;在他三十六岁时(一八九三),还要提着个“考篮”,再与一些十余岁嘻嘻哈哈的小把戏,排队走入广州考棚,拚其最后一次的老命。果然有志者,事竟成。康有为这一次“中举”了。——前后做了二十年的“老童生”。其后时来运转,连科及第。两年之后,他在北京“会试”高中,居然当了“进士”——真如郑板桥所说的:“如今脱得青衫去,一洗当年满面羞。”——板桥是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
康有为考秀才曾三战三北;考举人又考得六试不售。到后来由举人考进士,反而一索即得,岂科举考试真要靠“一命二运……”哉?其实考生胜败之间,亦可另有解释。盖县试、府试(考秀才)和乡试(考举人)的要点是文采重于学识。有文学天才的青少年再加点“帖括”(八股文)的训练,就可以应付了。像“笔端常带感情”的梁启超就可以十二岁“进学”成秀才,十七岁中举了。而中举之后还是“帖括之外不知有学问”。他的老师康有为则正相反。康氏有学问而无文采。落笔无才气就要见扼于有地方性的科场了。至于中进土、点翰林,光靠才气就不够了。赴考者总得有点真才实学和真知灼见。所以科举时代,不通的举人(像上的范进),随处皆有;狗屁的进士、翰林则不多见也——毕竟是国家的最高学位嘛!所以康有为六困于“乡试”,一朝“会试”,他就以“会元”(会试第一名)自许了。
记得李宗仁代总统以前曾告诉我说:民国时代的职业军官都是“桐柚桶”。除掉装桐油之外,就是废物。其实科举时代的士子,也是桐油桶。读书、考试、做官之外,也百无一用。做官要科举出身,考试及格。考试不及格,预备再考,帖括之外也没什么好预备的。但是也有少数士子,除掉预备考试之外,是为读书而读书的。读久了也就可以变成一些专家学者。专家学者赴考不停再取得了功名,就成为有学问的大官僚,像阮元、曾国藩、张之洞那样。专家学者始终考不到功名的,也可做做优游泉林或笑傲王侯的“布衣”,有时心血来潮,也可搞搞无利而有名的“上皇帝害”。那时的中国既然没有太多的官办学堂,他们也可以办学设校和开门授徒。——学问小的就做最起码的“三家村塾师”(郑板桥就做了半辈子塾师);学问大的就办私立大学、开书院,像东汉的“马融绛帐”、宋朝朱熹的“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