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疾病
我们都得到保证说,会采取最大的防范措施来保护地球上的生命,特别是人类的生命,免受可能生活在月球上的不管什么东西的感染。实际上,最初几次登月,每次完成之后,都进行了挖空心思想出的细致入微的月球灭菌仪式;宇航员们被戴了面罩,隔在玻璃板后面,送去作四十天检疫隔离,勿使接触地面,直到我们确认不会从他们身上染上什么。认为细菌在我们周围到处都是,老想接近我们,吞食我们,毁灭我们,这种想法深深地根植于现代的意识之中。于是,人们自然会认为,从月球上带来的陌生的细菌会更可怕,更难对付。
诚然,细菌在我们周围当真到处都是,它们构成庞大土壤的起眼的部分,在空气中也不少。但是,它们当真不是我们的天然敌人。实际上,我们惊异地意识到,地球上这么众多的细菌种群中,只有这么少的少数对我们多少还感点兴趣。细菌与较高级的生命形式之间最常见的相遇是在后者死了之后,是在分解复用生命元素的过程之中。这显然是一般微生物的主要营业、而这与疾病毫无关系。
自然界中,细菌与其后生生物寄主之间的共生关系,可能比传染病要常见得多,尽管我不能证明这一点。但是,如果你计算一下,有多少生活在各种肠道里的不可或缺的微生物,在供应着至关重要的营养物质,或提供用以分解本来无法消化的食物的各种酶,再加上所有那些特殊的细菌——它们生活在许多昆虫的组织里,好像是其必要的器官;再加上所有的细菌共生物,它们跟豆类植物合作,从事固氮的工作——那么,营共生关系的整个庞大群体将会使你瞠目结舌。在另一面,人类重要的细菌性传染病的名单真是短得很。
我想,假如我们关于卫生学,营养学和拥挤状况知道得较少些,事情就会两样吧。对于没有作好这些事情的那些地方的新生儿来说,事情的确不一样。婴儿死亡率的最大原因,无疑是肠道感染,由环境污染而传播开来的。然而,随着我们文明程度的提高,装了上下水道,总的来说,感染已经成为对生命的比较小的威肋了。现在,在我们有了抗生素以后,威胁就更小了。
但是,甚至在所有这些之前,在到处的情况都一律可怕的年月,在大瘟疫的几个世纪里,微生物和人之间的战争也从不是真正大规模的事件。往往,那些疾病之所以凶狠肆虐,首先归因于寄主防御机制的凶猛。麻风,像结核病一样,是极具破坏性的疾病,但那破坏主要是免疫性的,是由寄主支配的。梅毒中的主要损害,包括动脉损害,可能还有脊髓痨,是基于,至少是部分地基于针对螺旋体的免疫反应。
今天,有这么多的传染病得到了控制,剩下的是一系列要紧的疾病,渐趋时髦的叫法是“退行性疾病”,包括脑脊髓的慢性病,慢性肾炎,关节炎动脉硬化,以及各种各样由血液循环障碍引起的失调。虽然制约这些疾病的内在机制基本上还是个谜,但越来越流行的观点是,其中的许多,可能是环境影响的结果——我们吃的,呼吸的,或接触的种种。就像在对于癌症的这么多观念中一样,我们正在从外部寻找什么东西出了毛病。
但是,一旦我们关于病理学知道得更多些,事情可能证明,在这些疾病中,组织破坏背后的多数事件是寄主的机制,是由寄主控制的。我们易受伤害,是因为我们过于复杂。我们是各种机制的不同系统,受各种各样微小干扰的影响。那是因粗心而落在机器里的小东西。它们能够最终把原本是协调的、细微准确地定了时的相互作用的无尽链环摧折、撬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