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抬滑杆的。好几年来,重庆市已经没人要坐这种交通工具,于是大柱爸那付滑杆就靠在他家山墙成了个纪念品。我要借那付滑杆抬我外婆上街玩。大脑不但一口答应,还拉我去约了另外两个男孩,说好翌日在大院外边会齐。
第二天上午陈大柱果然跑进红房子。我自小顽皮惯了,根本没想到带个风烛残年而又不能行走的老人上街会是件多么不妥当的事情,只一心巴望让外婆高兴。保姆见我要带外婆出门,慌忙拦阻,又去叫了隔壁黄幼仁他妈来,说怎么也不能由我如此胡闹。黄幼仁他妈急得双手直拍大腿喊道:“哎呀我的祸祖宗也!老太太如果一跤摔出个三长两短,就连我们都不好向你娘、你老子交代沙!你就是下得了3楼,2楼、l楼的阿姨们也不会放你走的……”
外婆听了我翻译她们的话,想想,就坐下来磨墨铺纸——她一辈子都只用毛笔——写着:“多谢高邻关注。我欲出门散心,故携孙女陪同,还望高邻勿加拦阻。”
黄幼仁的妈妈就对保姆说:“我也懂不完老太大写的什么,大概的意思总是她要出去。不行不行,我这就去办公室找钟伯伯!”
我怕一路有人拦阻,就叨了那张纸在嘴里,与陈大柱四手交叉相握搭成方凳状让外婆坐了搬下楼,放她进滑杆的座位。陈大柱行家一般,将条毛毯把外婆又垫又围,看她神态已经很舒服了,就吆喝一声:“起!”于是,4个从未抬过滑杆的小人儿就兴高采烈,轮流抬着个从未见过滑杆的跛脚老太太开步走了。
我俩抬她去了两路口那家大百货公司,放下滑杆,依旧做出手凳,照外婆吩咐径直搬她到卖袜子的柜台前。售货员见了急急找张椅子安顿好外婆。外婆就叫我那3个伙伴挑选他们喜欢的袜子。3个小男孩各各红了睑嘻嘻哈哈摇头摆手连说;“不要不要!”外婆指定一种当时质量最好的线袜,说要两打。我见她居然掏出厚厚一迭工业品卷让售货员拿,就大吃一惊问她哪来的。她说:“我昨晚问你爸要的。”我奇怪极了:“我爸?我爸知道你要自己来买袜子?”外婆从容一笑:“想来不知道。我问他要几张工业品卷,他就给了我这一大迭。”我不禁笑出声来,爸爸定是以为他老岳母童心未泯,像翻我的集邮册那样要参观家中的票证哩!
回家经过缆车站,外婆就问是不是我遇见吹箫老头的地方。我发现外婆虽不出门,却心中清亮如水,且富于联想。她能将这天在路上见到的情景与我平日随口跟她提及的小事联系起来。走进重庆体育场时,她又问:“囡囡,这里就是从前的乱葬岗么?爸爸要你在6岁时深夜从这里走过练胆么?”又叮嘱说,“囡囡,可不要怪爸爸,他那样做是为你好哩!”外婆要我问问陈大柱,可不可以在体育场内停一下,让她看看我平常是怎么玩的。陈大柱就很老成地指点我们把滑杆停在树荫下,他突然变得像个大人对我们3个小孩说:“玩去吧!我陪外婆。”
于是我把架浪桥荡得高高,接着跑去打翻一架秋千,再爬到最高那部滑梯横板上面拿大项,下来后又一串跟斗翻到沿杆前。陈大柱惊奇得鼻翼都吊起来:“害群马,你外婆胆子真大!她笑眯眯看你玩命,好像一点也不怕你摔死!”外婆安安详详把双手迭在腿上,静静地笑说:“囡囡啊,你是爸爸亲自教的孩子,哪能那么容易摔死?婆婆一点都不为这种事担心。自从你到了四川,爸爸妈妈的每一封信都谈到你,婆婆一直就知道自己有个心地又好,志气又高的乖孙孙哩!”
回家才知道,那两打袜子是外婆特地为我买的。外婆曾给过我好几次钱叫我自己买袜子,我转身就把钱交到小街傻大姐手上去看她的连环画。
其实我不愿意穿袜子,因为爸爸规定我们自己的袜子自己洗,而且规定一双袜子不得穿过3天。我嫌麻烦,就将爸爸发给我的袜子通统送给同学,干脆赤脚就往球鞋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