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苍蝇数,数完,将竹签与火柴盒一起扔进学校饭堂的煤灶里烧掉。但是我们都嫌麻烦,反正全校都是用手指拈苍蝇,便谁都懒得削竹签子;况目,随着苍蝇死亡率的增高,小小的火柴盒很快就被淘汰。50年代末,重庆市罕见对小件日用商品以纸盒包装,我们极难发现称手的盒子,就提个玻璃瓶,或锯节楠竹筒来装苍蝇,断断舍不得烧了的。
李金玉的经验风行两周之后,郑可成更是别出心裁,他捡条死得软软的小蛇,以鹅卵石拍烂,借螺丝刀半嵌入老槐树干裂的皮缝中,引得绿头苍蝇嗡嗡乱飞,三人小组就兴冲冲守着树来打。第二天一早,这个小组,一人将张报纸唰地铺在桌上,另一人将半截捕竹筒嘭地反盖报上,那竹筒口以一纸封好,用圈橡皮筋撞在竹筒上。谁也没见过这阵势,被他们弄得糊里糊涂。郑可成就学着串街要把戏的口吻,叫道;“哥们姐们老少爷们!请坐的坐稳,蹲的蹲稳,站的站稳,让兄弟给大家露一手,看好了,眼睛一眨,哎——呀呀!”然后右手按竹筒,左手扯橡皮筋、嘴里就轻悄脆亮,敲勾锣似地断句道,“老母鸡变——鸭!”同一时间,话音落,橡筋断,竹筒起,沙沙声,报上就现出金字塔状的一堆苍蝇来……
放学后,大家遵班长之嘱全留在教室。班长亲自将朝向走廊的两道门两扇窗拴好,然后44个人都挤到前面几排.默默地,又神秘又紧张地看着郑可成。平日顽皮如猴的郑可成,一本正经,要大家“以革命的名义”发誓:在我们四年级2班从校长手中再度获得“除害英雄”旗之前,绝不向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大家就对着黑板上方的毛泽东和斯大林的像发誓。发完誓,郑可成就向我们传授他的新战术还说“这就叫做蛇魂勾蝇计!”同学们大受启发,纷纷去菜市场拾些黄蟮头、鲤鱼肠之类,寻棵树,腥哄哄糊了候苍蝇……
到了月底,我们全班又列队舞台挺胸脯扎扎实实风光了一回。郑可成就向全校师生介绍他们组的“蛇魂勾蝇计”。
郑可成也是个读书不用功、成绩呱呱叫,让许多老师又心喜又头疼的人物,与我最是投契,经常,两人偷违校规溜进茶馆听说书。
重庆的茶馆,只卖菜不卖饭。客人一人一碟一杯一盖,坐得密密一桌密密一桌。卖零碎佐茶的小贩,交笔钱给茶馆后,就可进去做生意。小贩或以布带或以麻绳分两端系了个货架,挂上脖子垂至胸前;货架或薄板钉就或蔑片编成,很轻巧,可以对折如箱状,里面分格装了香烟麻糖葵花籽南瓜籽山楂片红苕干。小贩将那货架时张时合,在人堆里蹭着挤着卖。
重庆茶馆之多,势如兰州的面摊、广州的酒家、西安的羊肉泡馍店。而茶馆的竞争之道,又远非面摊饭店可比:是既无口味之别,又无价格之差;这茶馆那茶馆不论哪家茶馆,奉与客人的,是一样的桌凳一样的价,一样的盖碗一样的茶。决定茶馆兴衰存亡的,一是上茶的功夫,二是说书的技巧——
想中国四大莱系之中,其味最霸道的,当数川菜,尤其重庆火锅,便是于今,它也居然在以“温补”为食之原则,以“湿滞”、“热气”为食之大忌的广州人中占一席之地,可想而知,那主领厨房的人是何等厉害。但再厉害,重庆人也不过称一声“大师傅”,偏将茶馆中摆碗冲水的,尊为“茶博士”——其上茶功夫的重要,便已可见一斑。
我与郑可成常听说书的那家茶馆,便有个上茶功夫极俊的茶博士,40多岁,精瘦精瘦,似嘉陵江的鱼儿,长相寻常,唯是手指之灵巧胳膊之壮硕,令人过目难忘。待茶客坐满,他就站在长桌一端以食指中指夹着茶碟一搓,且连夹连搓,碟们就一个接一个坚直了打着转,旋到各位茶客跟前自行停下,然后茶博士走一圈,让每碟放只茶碗,又回到原处,以手指旋出茶碗盖,待盖儿都贴着碟子到位后,他便去提了壶来——是把紫铜壶,肚大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