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杀鸡杀鱼直至杀夫
子就出了门。冷气顺着裤腿攀援向上,我睡得十分暖柔的身体骤然降温,比急冻鸡翅还冷得快。大风又扑我无遮无挡的颈,五脏六腑都受了巨大的寒气,绞痛。没走几步,我膝盖就开始剧痛,在十二月深夜的街上一跛一跛,满地漆脏的雪……
我越想越气,恶狠狠对他说:“你将来要是对我不感恩戴德,我饶不了你。”
而至少,他有勇气,承认一切,承当一切——是花开散叶,有没有结果都是光耀的。我们便感动了,无论花心、婚外恋、一夜情……不管是缘是孽,只要由心至身,有爱,都不羞耻。
另外几个零散的筹码落在桌上,小姐以一贯的无情姿态旋转银碗,略一停——那一刻的漫长,足够每个人在心里揭开它十次——开。
言情剧里的女主角常常哀婉地说:“感激不是爱情。”我却知道,有了恩,想不爱都难。
他们说:一天之中,男人会有五十次左右想到性——也就是说,那个为我把脉的医生,会在刹那间魂飞天外,忘了数到几;庄严肃穆的法庭上,律师正在侃侃而谈的当口走了神;二万五千英尺的高空,飞行员跨云海过雨原的时候……救命呀,希望我不在这架飞机上。浮想联翩,是一段小小的梦游。
那么,女人脑中的性呢?
仿佛是将所有的门窗一扇扇合拢,整个大厅一点点陷入死寂,让我们清清楚楚听见眼泪,它的生长,它的漫堤,它缓缓掠过脸颊,有如一滴无声的雨,又仿佛参天大树轰然倒下。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这一幕太王家卫了。而原来的芦花深处,早就变做小区。
再往后便懒让他接送,出车站直接招个的士,车掠过黎明北京旷漠的街,大风吹得地下干净无尘,是归心似箭,南雁北飞。他家的钥匙我早有了一套,却不肯用,在楼道里捶门大叫,“开门开门,猪头开门。”他慌慌张张穿着内衣裤哆哆嗦嗦过来开门,只来得及戴上眼镜,嗔我,“邻居呀。”可是眼镜底下的小眼睛,笑得都没了。
从越南回来之后,我再不曾见过他们,因而便一直不明了究竟是什么阻拦在一对相爱的人之间,让他们必须活在道德与梦幻的狭隙里,只有在万里之外才能偷一点儿快乐。
她疑心她已经把他杀了。
就像小时候看过的小说,高贵沉默的艾米丽小姐,在布置一新的婚房里杀死了背叛的情人,任他的尸身臭了烂了化作骸骨,然后与他的尸骸生活了一辈子。
她说:她意识到身体里的火焰,是还年轻时,她等待着操场空出来可以去跑步。球场上,男生正打着一场愚蠢的比赛,呼喊、奔跑都很粗鲁,她无聊地掩口连连打几个呵欠。终于一声哨响,男生们一阵欢呼后下场,一个高大男生从她身边经过,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一路走一边脱汗湿透的背心,年轻的背涂了油一般闪闪发光,汗的浓烈气味蒸腾开来,在刹那间,她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说那感觉,就像一棵桃花,忽然感受到绵软的春风,盛放。
他们闹分手已经闹了大半年,与她面对面,他的肩是一种疲倦的垮。他承认她为他付出良多,他承认他对不起她,他承认一切也准备承受一切,无论是她的恨、耳光还是金钱的补偿,他只说:你放了我。
在一呼一吸间,她泪涔涔而下。她记得初遇,他午睡刚起,大裤头大拖鞋,头发乱蓬蓬像只不高兴的狮子,冒冒失失来参加聚会,一眼看到她,一惊,脸红了。她也记得他的身体,那么好,在南方酷热的夏,没有空调的出租屋里,他是炸药也是引线,是死亡也是重生,她挥汗如雨,狂喜到近乎虚脱。
这些记忆,他都不要了吗?像抛弃一棵死去的植物。她却紧紧地、越来越紧地抓住。
上周五,她给他发短消息,说: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干笋牛肉、清炒空心菜、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