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众生相与人物画
个可喜的悖论:这批显然避开任何现代主义嫌疑的作品,以最保守的课堂写生手段,采取未经预设的并置和排列方式,穿过了,又仿佛绕开了中国人物画尚未完整跨越的阶段,获致后现代艺术整合视觉经验的展示效果,这效果,为陈旧的,我们过于熟悉的传统视觉样本(包括人物画、人物摄影)打开了再度观看并重新认知的可能性:它们比肩排列,上下重叠,以日渐增多的篇幅构成这个时代的人群的共相,无名无姓,我们从中或许能找到自己,看见自己,而其中的每张脸,像是一部自传的封面。
我愿意说,这批人物画是可尊敬的作品。有一天它们面世之后,将是怎样的命运?它们语意暧昧,内容又太过质直了,正如画中的面相——杜尚说,每过三四十年,人们会自动为被忽略的作品“平反”。施本铭作品的际遇或许更其晦涩:它们根本尚未获得被观看的“待遇”,就像画中的人,默默无闻——我不确定这批作品是出现得太迟还是太早,但肯定不合于当今的时宜,好在它们已经完成,潜伏着,准备随时注解并追问中国人物画莫可名状的命运。
2001年4月4日
第一部分 众生相与人物画第2节 国画革命的隔代国画
我于国画,本不该有什么意见,因为是近年摆开倪瓒沈周董其昌的画册作几件油画写生,一笔笔描摹着,这才仿佛睁眼看见了“国画”,可是当青年国画家彭薇拿她的彩墨花卉给我看,并要我写几句话,却又无从说起了。
感触自然是有的,譬如,作者出生70年代,该算是所谓“新新人类”,至少是国画圈的新生代、新面孔吧,而她的画路,一眼看去,却是传统的,甚或显几分“老旧”:设色的明滟,有点陈道复赵之谦的意思,画局的节约,有点吴昌硕齐白石的余绪,但真要拿去对照,便即踪迹渺然。其中有几幅相当可看的,墨色腴润,花枝圆满,局面简单到正好,虽说笔力嫌弱,却是女心盎然。在目下种类芜杂的“实验”性国画中,这批作品以其毫无“新意”而换取我的注意,念作者初出画道,何以如此?这里面,仿佛有什么消息在。
才刚闭幕的百年中国画展,总算给我们有机会捋了一遍早该结算的流水账。大致的印象是:清末民国,不外“因循”与“革命”两路,到了建国以来,则相率革命,几乎清一色“新国画”:从古典题材的内容转换,到传统体裁的悉数废弃,近二十年,则“新国画”一路新到仿效欧美超现实主义的重重光影与细节堆砌,新到任意扭曲形象而近于设计,形同装饰,好似放大的卡通、宣纸的涂鸦……“新”,是新中国几代国画家的集体意识形态与总纲领,得失对错,姑不论,倒是十多年前半路杀出的所谓“新文人画”,弃“新”图“旧”,止步于国画革命漫无约束的边界,追溯归宗,从古人那里翻寻图式,拼凑出一批其“旧”亦“新”的作品,虽说也不免卡通、涂鸦的精致化与格式化之嫌,但在老一代国画“新党”逐渐退出历史,早期“新国画”终于显得其“新”亦“旧”的今天,“新文人画”至少局部唤醒了传统中国画的表象记忆,而不少作者是有才气,有主见的,那是革命后的冷静与省思,是革命革到途穷之时,传统从远距离返照的一缕回光,一笔偏锋,这可是当年的国画新党料不到,古人更料不到的——传统,你说它是累赘也罢,说它是遗产也好,它还是在,还是厉害,它可以是阴影,也可以是光照,端看不同时代的作者,怎样以不同的画眼看待它。
国画革命的世纪争论,有益而无益。到了动手作画,实践与词语,规律与主张,毕竟两回事。笔墨等于零?笔墨等于一切?有理无理,终躲不过“笔墨”二字,而笔墨落在宣纸上,总要化开来,这是谁都无奈何的事。能试的试过了,要看的看到了,百年国画,其景观不在画,而是这百年光阴好几代人的刚愎、幼稚、摸索、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