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胡 泰
这天顾涌带着和大伙一样的心情,也来开会了。他先站在墙根前,离侯殿魁不远,他不愿和这老头站在一道,便又走开些,站到一边去。可是又发觉有几个地主的家属,也站到他附近,他只好又走开。他为着不愿被别人注意,便悄悄挤到人堆里面。四周八方都有人交换意见,他们也和他讲。他先不敢答应,只听着,他知道今天是斗争钱文贵,他心里喜欢。可是又怕别人斗争自己,不是说自己是“金银”地主吗?大会开始了,他看见李宝堂当了主席,他放心了。这是个好老实人,他们很熟,从小就在一道种地。他后来买了李子俊的园子,常到园子去,开始的时候,自己不会收拾,常去问李宝堂。他们常在一起,一个替别人看园子,一个收拾自己的园子,他们之间,还是同年轻时一样,并没有什么隔阂。因为他们生活的方式,也还是相差不远,劳动吃苦,他觉得李宝堂是懂得他的。李宝堂决不会把他当一个“金银”地主,决不会向他清算复仇的。因此他就站得舒服了些,敢于看看他周围的人,也敢答复别人向他提出的一些问题,有时也插上去发表几句自己的见解。后来他看见刘满上台了,刘满的控诉引起他很大的同情。“唉!你看,他一家人给他折腾的,这假如不报仇,还能有天理么?”因此他也跟着许多人出拳头。后来他忽然看见他的儿子顾顺出头了,顾顺要钱文贵赔他的梨树,并且说钱文贵逼着他们讲亲,钱文贵还逼迫他姐姐,调戏她,不安好心,哼!这还是他儿媳妇呢。顾涌听他儿子这样说,有时心里高兴,觉得替自己出了气,有时又着急,觉得不该把什么都说出来,多丢脸呵!但并没有谁笑话他们,只激起大伙的怒气,大家嚷:“不要脸!简直是毛驴!”最后他也完完全全投入了群众的怒潮,像战场上的一匹奔马,跟着大伙,喊口号,挥拳舞掌,脸涨得红红的,忘记了自己这半月多来的痛苦,忘记了背上的重负“金银”地主!当钱文贵在台上歪着脸求饶,不断的喊:“好爷儿们!好爷儿们!”他就也笑了,真有这样的世界吗?这怎么搞的,这不是把天地都翻了个过吗?哈……因此他拥护每一个站在台上的人,拥护人人的控诉和反抗,拥护共产党,要没有共产党能这样吗?
共产党这可闹对了!
大会散了,他回到家里,男女老少都在那里,好像还在开会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孩子们也夹杂在里面,重复表演着他们所欣喜的一些镜头,一个大声骂:“这台上没你站的份,你跪下,给全村父老跪下!”一个又用哭腔学着:“好爷儿们!”这时只听顾顺在人丛中大声问道:“娘,爹!你们大伙说吧,咱们的地,献不献些出去?”顾涌听到这句话,就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适才的激奋和快意,全被震落了,他呆呆的站在门廊里,没有勇气走进去。这时顾顺又说道:“你们说共产党有什么不好?他帮助穷人打倒恶霸,连咱们家的气也给出了。咱们家的地,比钱文贵多多了,人家又不开会斗争,又没派人来拿红契;你们想,难道是因为怕咱们吗?咱们就是老顽固,硬卡住几亩地,咱说这可办不到啦,咱们还是早点找张裕民他们,等人家上门来就不好看啦!你们说,怎么样?
大伯!爹!爹呢?爹怎么还没回来?”
“老三的话不错,咱们少几亩地不打紧,也是分给穷乡亲们,有什么要紧?咱娘儿们就这个见识。”这是顾涌大媳妇的声音。
有些妇女也嚷开了,这里面带了些昂奋,也带了些恐怖。顾涌不愿谈这个问题,他不知怎样才好,又听到里面大伙找他,于是他便悄悄的退了出来。街上没有人,他一个人在这里漫步,他又踱回到戏台前的空地下。满地散着一些混着泥土的瓜子壳,果核,西瓜皮,还有一顶撕碎了的白纸帽子,纸都一片片的飞在地下,只剩一个帽架,上边粘着几条破纸,也随风往这边飞飞,又往那边飞飞,飞不远又躺在地上滚着。这地方因为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