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里来的,夫妻两个,小艾穿了件新旗袍,绒线衫,像人家少奶奶一样。说她婆婆也从乡下出来了,乡下苦,她年纪大了,也做不动,现在娶了媳妇了,所以出来跟他们一块儿过了。”
刘妈因为住得远,平日也难得到五太太那里去的。在这以后总有两年多了,陶妈有一天忽然又来找她,说五太太病势十分沉重,看样子就在这两天了,家里人手太少,所以又要叫刘妈去帮忙。当下刘妈就跟着她一同回去,来到席家,却见他们客室里坐满了人,也有五太太娘家的亲戚,席家这一边,三太太也来了,还有些侄儿侄女和侄媳妇,寅少爷是去年结的婚,和他少奶奶在旁边陪着。这两天他们天天来,五太太心里也还明白,看着这情形也猜着一定是医生说她就要死了,所以大家都来了。独有景藩,她病了这些年,他始终一次也没有来过,彼此夫妻一场,连这一点情分都没有,她就要死了,都不来看看她。
她也曾经问过寅少爷:“你这两天看见你爸爸没有?”这句话本来她一直也不肯出口的,但是到了最后,终于还是说了。寅少爷回说:“没看见,我没上那边去。”五太太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她的心事寅少爷其实也知道。为这桩事情,他们家里这些人一直也在那里讨论着,究竟是不是应当告诉她。要是索性瞒到底,岂不使她抱恨终天,心里想她临死景藩都不来跟她见一面。但是现在这时候要是告诉她,突然受这样一个刺激,无异一道催命符。所以她娘家的人给终认为不妥。有她自己娘家人在场,她婆家这些人当然谁也不肯有什么切实的主张。寅少爷更是不肯负担这个责任,他要是赞成告诉她,反而给人家说一句,因为是他的后母,到底隔一层了,所以他能够这样冷酷,置她的生命于不顾。
然而眼看着她这样痛苦,就又有人提起来说:或者还是告诉她吧?大家每天聚集在楼下客室里悄悄商议着,只是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陶妈这天带着刘妈一同上楼,便皱着眉轻声和她说:“他们真是的,其实明知道太太这病也不会好了,就告诉了她有什么要紧呢,告诉了她还让她心里痛快一点。”
到了楼上,刘妈进房去叫了一声“太太”。五太太躺在床上只是一声一声低低地哼着,眼睛似睁非睁,看那样子已经不认识人了。陶妈向她望着,不由得掉下泪来,掀起衣襟来擦了擦眼睛,便恨恨地向刘妈轻声道:“再不告诉她来不及了!”刘妈怔了一会,便道:“其实你就告诉她好了。”陶妈又踌躇了一下,便走到床前,刘妈站在门口望风,陶妈便俯下身去压低了喉咙连叫了几声“太太”,说道:“老爷三年前头已经不在了,一直瞒着你的,不敢告诉你。”
五太太在枕上微侧着脸躺着,像她那样肥胖的人一旦消瘦下来,脸上的皮肉都松垂着,所以经常的有一种凄黯的神情。陶妈凑在她跟前向她望着,隔了一会,又喊了几声“太太”,见她的眼皮仿佛微微一动,陶妈便把刚才那几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但是依旧看不出她有什么反应。到底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陶妈直起身子来,和刘妈面面相觑了一会。房间里静静的。在这种阴阴的天气,虽然也并不十分冷,身上老是寒浸浸的,人在房间里就像在一个大水缸的缸底。陶妈给五太太把被窝牵了一牵,觉得这棉被不够厚,想拿出两件衣服来盖在脚头,便去开抽屉,一开抽屉,却看见五太太那只猫睡在里面,这猫现在老了,怕冷,常常跑到柜里去钻在衣服堆里睡着。陶妈轻轻地骂了一声,把它赶了出来,拿出衣服来抖了一抖,拍了拍灰,便给五太太盖在床上。
五太太的情形一直没有什么变化,拖到第二天晚上就死了,刘妈在他们家帮了几天忙,入殓以后就回去了,因为顺路,便弯到小艾那里去,想告诉她一声五太太死了。
小艾他们现在住着一间前楼阁,同时有半间客堂他们也可以使用的,所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