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林徽音
提到费正清夫妇,就不能不提到母亲与费夫人费慰梅(ilma)的友谊。费正清带著女友慰梅来华留学时,我父母刚从美国回来,两对年轻人立即成为朋友,後来更变成莫逆之交。母亲最欢迎的运动之一,是跟他们一起骑马。回来他们回国,母亲与慰梅书信不断。慰梅并写成《梁思成与林徽音》(Liang and Lin)一书,一九九四年由宾州大学出版。母亲的英文名字叫费丽斯(Phyllis),为了纪念她,我为我女儿也取英文名叫Phyl-lis,我女儿到美国留学,去拜望费慰梅,她竟然不承认我女儿的名字。她说,在她心里,Phyllis就是林徽音,除了她,谁也不能用这个字,可见这两个人交情之深。 我母亲文学上的素养,掩盖了她建筑学上的成就,这是很不公道的。她和我父亲共同做成的调查、研究、论文,专业水准都很高。母亲过世後,父亲曾告诉我们,他所有的好文章,眼睛都是母亲给点上去的。
◇母亲兼具诗人 与艺术家的才情
有人问我,母亲应该专心文学,还是研究建筑,对她个人更有意义也會更有成就?我认为,在母亲身上,那种诗人的气质,和建筑艺术家的眼光,相得益彰,缺一不可。她的建筑文章,尤其是早期的这类作品,写得神采飞扬。譬如《平郊建筑杂录》,其中有几篇,就被行家认为是研究中国古建筑的范文。建筑除了要有「诗情画意」之外,还要有「建筑意」,这是我母亲最先提出来的主张。 母亲在文学和建筑学两方面都有才华,但从一九四二年就发病,一九五五年三月十一日病逝,只活了五十一岁,她多方面的才能未得发挥,实在是一件很悲惨的事。
父母亲对我的影响都很大。从气质上说,母亲对我影响比较大。我从小就崇拜她,欢喜听她读书,尤欢喜听她读她自己的诗。母亲从未给我们讲过小白兔、大野狼这类故事,而是她读到什麼好书,就跟我们讲那本书。当她读米盖朗琪罗传,就给我讲这个大艺术家的故事,并详细描述他在圣彼德大教堂屋顶作画之艰辛。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她看得高兴,就要我们姐弟也看,而且要倒过来讲给他听。我记忆最清楚的,是母亲为我们读古文《唐睢不辱使命》,她读得绘声绘色,唐睢的英雄胆气,秦王的前倨後恭,简直像是一场电影。这些,对我审美能力的培养,关系很大。
台湾的电视剧《人间四月天》,據说把她演成一个柔弱的女子,那不正确。母亲不是一个少奶奶型的人,也不是传统闺阁型的人,按现在的标准来说,差不多可叫做「女强人」。但她不是那种飞扬跋扈的人,而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人。在我们小的时候,她就教我们一句话:Be yourself。做人不要故意做作,你是什麼样的人,就本分的表现出来。在那时代,她大概是一位「新女性」。她不是革命家,也不是有意识的要为妇女闯出一片天地。相反的,她对这些颇无好感。她写信给费慰梅说,她写作的动机,是她有真实的感受,有话要说。她也反对所谓的「普罗文学」。母亲有很多文章虽然也是为平民大众讲话,但不是意识形态的产物。母亲留给我们最大的遗产,是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她自己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也不矫揉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