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颈
行到了目的地,并且被人从包中取出来了。
“那些外国人该是费了多少麻烦才把这瓶子包装好啊!”它听到人们讲;“它早就该损坏了。”但是它并没有损坏。
瓶子现在懂得人们所讲的每一个字:这就是它在熔炉里、在酒商的店里、在树林里、在船上听到的、它能懂得的那种唯一的、亲爱的语言。它现在回到家乡来了,对它来说,这语言就是一种欢迎的表示。出于一时的高兴,它很想从人们手中跳出来。在它还没有觉得以前,塞子就被取出来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了,它自己被送到地下室去,扔在那儿,被人忘掉。什么地方也没有家乡好,哪怕是待在地下室里!瓶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这儿待了多久:因为它在这儿感到很舒服,所以就在这儿躺了许多年。最后人们到地下室来,把瓶子都清除出去——包括这个瓶子在内。
花园里正在开一个盛大的庆祝会。闪耀的灯儿悬着,像花环一样;纸灯笼射出光辉,像大朵透明的郁金香。这是一个美丽的晚上,天气是晴和的,星星在眨着眼睛。这正是上弦月的时候;但是事实上整个月亮都现出来了,像一个深灰色的圆盘,上面镶着半圈金色的框子——这对于眼睛好的人看起来,是一个美丽的景象。
灯火甚至把花园里最隐蔽的小径都照到了:最低限度,照得可以使人找到路。篱笆上的树叶中间立着许多瓶子,每个瓶里有一个亮光。我们熟识的那个瓶子,也在这些瓶子中间。它命中注定有一天要变成一个瓶颈,一个供鸟儿吃水的小盅。
不过在一时间,它觉得一切都美丽无比:它又回到绿树林中,又在欣赏欢乐和庆祝的景象。它听到歌声和音乐,听到许多人的话声和低语声——特别是花园里点着玻璃灯和种种不同颜色的纸灯笼的那块地方。它远远地立在一条小径上,一点也不错,但这正是使人感到了不起的地方。瓶子里点着一个火,既实用,又美观。这当然是对的。这样的一个钟头可以使它忘记自己在顶楼上度过的20年光阴——把它忘掉也很好。
有两个人在它旁边走过去了。他们手挽着手,像多少年以前在那个树林里的一对订了婚的恋人——水手和毛皮商人的女儿。瓶子似乎重新回到那个情景中去了。花园里不仅有客人在散步,而且还有许多别的人到这儿来参观这良辰美景。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位没有亲戚的老小姐,不过她并非役有朋友。像这瓶子一样,她也正在回忆那个绿树林,那对订了婚的年轻人。这对年轻人牵涉到她,跟她的关系很密切,因为她就是两人中的一个。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这种时刻,一个人是永远忘记不了的,即使变成了这么一个老小姐也忘记不了。但是她不认识这瓶子,而瓶子也不认识她;在这世界上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又一次次地碰到一起。他们俩就是如此,他们现在又在同一个城市里面。
瓶子又从这花园到一个酒商的店里去了。它又装满了酒,被卖给一个飞行家。这人要在下星期天坐着气球飞到空中去。有一大群人赶来观看这个场面;还有一个军乐队和许多其他的布置。和一只活兔子一起待在一个篮子里的瓶子,看到了这全部景象。兔子感到非常恐慌,因为它知道自己要升到空中去,然后又要跟着一个降落伞落下来。不过瓶子对于“上升”和“下落”的事儿一点也不知道;它只看到这气球越鼓越大,当它鼓得不能再鼓的时候,就开始升上去了,越升趋高,而且动荡起来。系着它的那根绳子这时被剪断了。这样它就带着那个飞行家、篮子、瓶子和兔子航行起来。音乐奏起来了,大家都高呼:“好啊!”
“像这样在空中航行真是美妙得很!”瓶子想。“这是一种新式的航行;在这上面无论如何是触不到什么暗礁的。”
成千成万的人在看这气球。那个老小姐也抬头向它凝望。她立在一个顶楼的窗口。这儿挂着一个鸟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