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屯前史
道,仿佛万物生长着的田野。我从小喜欢各种半透明的东西:藕粉,浆糊,冰棍,果冻,文字,皮肤白的姑娘的手和脸蛋,还有高粱饴。但是自从知道饴糖厂能冒出这种臭味之后,我再也不吃高粱饴了。
饴糖厂北行五十米,是北京联合大学机电学院。我们简称为机院,当时的校长常常恶毒地暗示,如果不好好学习,我们很有可能的下场是对门的机院。
饴糖厂旁边是中国杂技团,不起眼的一栋楼,从来没有看见有演员在楼外的操场上排练,可能演员们也怕饴糖厂的臭味吧。总觉得杂技排练应该是充满风险的事情,时不常就该有一两个演员从杂技团的楼里摔出来,打破窗户,一声惨叫,一摊鲜血,一片哭声,然后我们就能跑下教学楼去凑热闹,然后救护车呼啸而至。但是,中学六年,这种事情一次都没发生。
杂技团北边是假肢厂,做胳膊、腿之类的,塑料的、硅胶的都有。我曾经晚上翻墙进入假肢厂的仓库,偷过好几条胳膊和大腿,留到现在,还没派上用场。
杂技团北边是三里屯汽车配件一条街,听说当时北京街上被偷的车都在这里变成零件,然后一件一件卖掉。后来,在三里屯北街火了之后,这里去了汽配商店,添了粉酷、法雨之类东西,就成了三里屯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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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配街往北,就是三里屯北街,也就是严格意义上的三里屯。
我们的中学体育老师,军事迷,精研中日战争史,总说“二十一世纪,中日必有一战”,他觉得他有责任为中华民族准备好这场战争,总说“人种的强壮与否是关键”。一年十二个月里,除了六、七、八、九月四个月,他都逼我们长跑。
我们跑出校门,跑到朝阳医院,跑到城市宾馆,跑到三里屯南街和三里屯北街的交汇处,跑到兆龙饭店,跑回校门。
跑到三里屯南街和三里屯北街的交汇处,每次都接近体育老师所谓的“极点”,一使劲儿,肺叶就被吐出来。每次坚持着,耷拉着舌头东张西望,看着三里屯长起来。现有交汇处东南角的小卖铺,然后有三里屯北街的临建房,然后临建房开始卖酒,然后小卖铺砌成啤酒杯的形状。
野蛮体育老师后来得了痔疮,痔疮后来厉害了,对我们的管束越来越松。上课就把我们撒出去跑步,回来就自己踢球,下课前不再集合。体育老师自己坐在一个破硬质游泳圈上,晒太阳,痔疮在游泳圈中间悬空,不负重不受压,他的表情愉悦幸福。
我们不着急回学校踢球的时候,在极点到来之前,不跑了,到三里屯街角的小卖铺一人买一瓶北京白牌啤酒,牙齿开瓶儿,躲进三里屯北街的花坛,蛋屄蛋扯,就啤酒。
有人说,他在这附近常常见到黑人,伸出手来,手掌赤红,仿佛猩猩。
有人说,他家的北窗正对着某使馆,阳光好的时候,里面的人出来晒太阳,只包裹乳房和下体,裸露其余,从窗子里看过去,比鱼肚还白皙。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突出,瞳孔扩张,鼻孔一张一合。武官的儿子说,他有他爸带回来的望远镜,下午别上课了,一起去北窗瞭望。我们说:“同去,同去。”
有人说,看多没劲啊,最好能摸,最好能抱。“初冬天,刚来暖气,抱个人在被窝儿里,美啊。”
估计在简陋的环境里,理解力发育也晚,我当时实在无法理解在被窝儿里放另外一个人的好处,就像我无法理解体育老师痔疮的痛苦一样。我只是在旁边安静听着,喝着啤酒,觉得岁月美好,时间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