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楚辞》
臣教科书,但不是文学。如《湘夫人》歌:“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本是白描的好文学,却被旧注家加上“言君政急则众民愁而贤者伤矣”(王逸),“喻小人用事则君子弃逐”(五臣)等荒谬的理学话,便不见它的文学趣味了。又如: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醴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这四句何等美丽!注家却说:屈原托与湘夫人,共邻而处,舜复迎之而去,穷困无所依,故欲捐弃衣物,裸身而行,将适九夷也。远者谓高贤隐士也。言己虽欲之九夷绝域之外,犹求高贤之士,平洲香草以遗之,与共修道德也。(王逸)
或说:袂褋皆事神所用,今夫人既去,君复背己,无所用也,故弃遗之。……杜若以喻诚信:远者,神及君也。(五臣)
或说:既诒湘夫人以袂褋,又遗远者以杜若,好贤不已也。(洪兴祖)
这样说来说去,还有文学的趣味吗?故我们必须推翻屈原的传说,打破一切村学究的旧注,从《楚辞》本身上去寻出它的文学兴味来,然后《楚辞》的文学价值可以有恢复的希望。
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八日
《胡适文存二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