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缘缘堂在天之灵
完全调和的一件艺术品!我同你相处虽然只有五年,这五年的生活,真足够使我回想:
春天,两株重瓣桃戴了满头的花,在你的门前站岗。门内朱栏映着粉墙,蔷薇衬着绿叶。院中的秋千亭亭地站着,檐下的铁马丁东地唱着。堂前有呢喃的燕语,窗中传出弄剪刀的声音。这一片和平幸福的光景,使我永远不忘。
夏天,红了的樱桃与绿了的芭蕉在堂前作成强烈的对比,向人暗示quot;无常quot;的至理。葡萄棚上的新叶把室中的人物映成青色,添上了一层画意。垂帘外时见参差的人影,秋千架上常有和乐的笑语。门前刚才挑过一担quot;新市水蜜桃quot;,又挑来一担quot;桐乡醉李quot;。堂前喊一声quot;开西瓜了!quot;霎时间楼上楼下走出来许多兄弟姊妹,傍晚来一个客人,芭蕉荫下立刻摆起小酌的座位。这一种欢喜畅快的生活,使我永远不忘。
秋天,芭蕉的长大的叶子高出墙外,又在堂前盖造一个重叠的绿幕。葡萄棚下的梯子上不断地有孩子们爬上爬下。窗前的几上不断地供着一盆本产的葡萄。夜间明月照着高楼,楼下的水门汀好像一片湖光。四壁的秋虫齐声合奏,在枕上听来浑似管弦乐合奏。这一种安闲舒适的情况,使我永远不忘。
冬天,南向的高楼中一天到晚晒着太阳,温暖的炭炉里不断地煎着茶汤。我们全家一桌人坐在太阳里吃冬舂米饭,吃到后来都要出汗解衣裳。廊下堆着许多晒干的芋头,屋角里摆着两三坛新米酒,菜厨里还有自制的臭豆腐干和霉千张。星期六的晚上,孩子们陪我写作到夜深,常在火炉里煨些年糕,洋灶上煮些鸡蛋来充冬夜的饥肠。这一种温暖安逸的趣味,使我永远不忘。
你是我安息之所。你是我的归宿之处。我正想在你的怀里度我的晚年,我准备在你的正寝里寿终。谁知你的年龄还不满六岁,忽被暴敌所摧残,使我流离失所,从此不得与你再见!犹记得我同你相处的最后的一日:那是去年十一月六日,初冬的下午,芭蕉还未凋零,长长的叶子要同粉墙争高,把浓重的绿影送到窗前。我坐在你的西室中对着蒋坚忍著的《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史》,一面阅读,一面札记,准备把日本侵华的无数事件─-自明代倭寇扰海岸直至quot;八一三quot;的侵略战─-一一用漫画写出,编成一册《漫画日本侵华史》,照《护生画集》的办法,以最廉价广销各地,使略识之无的中国人都能了解,使未受教育的文盲也能看懂。你的小主人们因为杭州的学校都迁移了,没有进学,大家围着窗前的方桌,共同自修几何学。你的主母等正在东室里做她们的缝纫。两点钟光景忽然两架敌机在你的顶上出现。飞得很低,声音很响,来而复去,去而复来,正在石门湾的上空兜圈子。我知道情形不好,立刻起身唤家人一齐站在你的墙下。忽然,砰的一声,你的数百块窗玻璃齐声叫喊起来。这分明是有炸弹投在石门湾的市内了,然我还是犹豫未信。我想,这小市镇内只有四五百份人家,都是无辜的平民,全无抗战的设备。即使暴敌残忍如野兽;炸弹也很费钱,料想他们是不肯滥投的,谁知没有想完,又是更响的两声,轰!轰!你的墙壁全部发抖,你的地板统统跳跃,桌子上的热水瓶和水烟筒一齐翻落地上,这两个炸弹投在你后门口数丈之外!这时候我家十人准备和你同归于尽了。因为你在周围的屋子中,个子特别高大,样子特别惹眼,是一个最大的目标。我们也想离开了你,逃到野外去。然而窗外机关枪声不断,进出去必然是寻死的。
与其死在野外,不如与你同归于尽,所以我们大家站着不动,幸而炸弹没有光降到你身上。东市南市又继续砰砰地响了好几声。两架敌机在市空盘旋了两个钟头,方才离去。事后我们出门探看,东市烧了房屋,死了十余人,中市毁了凉棚,也死了十余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