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观与仁慈心
价值观与仁慈心
近代西方二三百年来物质科学之进步,尽人皆知。但人文科学之落后脱节,其弊已显。譬如给小孩或狂人以利刃,固已危险,稍后又给以手枪,现在则给以原子弹,那终非闯大祸不可。此在西方知识界并非不知,无奈他们的人文科学始终赶不上,这也有其原因。在近代科学创兴以前,耶稣教是西方文化的最大骨干。宗教与科学之冲突,最重要者还在它们的方法上。科学须面对事实,在事实上面去求知识,只要事实有新发现,我们的智识便该立刻追随求调整,这是科学修养起码的条件。但宗教精神却恰恰相反,他们在人类之外预先安排了一位上帝,一切人类社会活动,都得推原到上帝,归宿到上帝。尽管人事变了,宗教上的信仰和理论则仍可不变。正因此两方面精神之绝相背驰,而西方人的人文科学,乃于无形中遭遇一绝大阻碍,使他们得不到一个自由的发展。
正使物质科学急速发展宗教退处一旁,而西方人之人文科学仍将无希望。何以故?因他们常想把物质科学的律则来代替宗教来指导人文,如是则人类社会本身依然无地位、无重量。从前是听命于宗教,听命于人类以外的上帝。现在是听命于物质,依然要听命于人类以外之另一位上帝。其实此乃与科学精神正相违。因科学精神正贵在事实本身上寻知识,但西方人却常想把物质科学的已有成绩一转手用来赠与给人文科学,那又如何可能呢?
当牛顿时代,西方人几乎全想把数学物理机械方面的原理原则来解释人类社会,来建立人文科学。待到达尔文时代,生物学开始得到注意,于是西方人又想把生物进化的一番理论与法则来运用到人类社会,来建立人文科学。此比牛顿时代,像是进步了。因生物学究竟是一种生命的科学,比较与人文更接近。机械观的人生论,终不如进化观的人生论较于近情。但病根则依然存在。他们总想把研究人类社会以外的一番法则与理论转移过来,运用在人类社会的身上。无论是物质的,或生命的,到底与人文的园地隔了一层或两层的墙壁。如何能通呢?
人文科学则应有人文科学自己的生命和园地。人文科学家应该在它自己的园地上垦辟,来培植自己的种子。但在西方,那一片园地,却一向荒芜。最先为宗教所侵占,现在为自然科学所攘窃。宗教讲的是上帝,是神,自然科学讲的是物。纵说我们不能舍弃神亦不能舍弃物,纵说神与物全与人类社会有关系,但究竟都不是人类社会之自身。把自然科学的种子移栽在人文科学的园地里,只开自然科学的花,结自然科学的果,与人文科学自身还是不相干。生命科学较之物质科学虽与人类自身较接近,但人类自身的一切知识不能由生物科学来包办。现代的西方摆脱了宗教的束缚,却投入了自然科学的圈套。待他们从自然科学的圈套中逃出,却不知不觉地仍想走进宗教的樊笼。这是近代西方人文科学不能有理想发展的一个最大原因。
试举一例:心理学乃近代西方人文园地里最先进入科学的一门学问。但近代西方的心理学,并不能说它是人文科学。它只是由人文科学的园地里割让了,出卖了。最先割让与物质科学,稍后又出卖与生物科学。西方人最先讲心理学,只是讲些物理学,如眼如何能看,耳如何能听。后来讲的,也只是讲些生物学,如制约反应等的实验之类。我们并不说物理学生物学与心理学作不相关,但人类的心理学应该有在物理学与生物学以外的自己园地与生命。这一番理论西方的科学界听了,必不会赞成。这倒不在乎。所惜是西方也有赞成此番理论的,却大体是宗教家,不是人文科学家。人文科学在西方,依然是一片荒芜,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园地。还没有培植上自己的种子。
上面所论,我们要求对于某项事类有真知识,则必向该项事类之本身去找寻。此乃一切科学最普通基本的则律。达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