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心灵独白(3)-1
高尔基的日程被安排得满满的。他被带到克格勃准备好的工厂、农场参观,人们向他热烈鼓掌。精心挑选的犯人与高尔基交谈,朗诵他的作品,并把监狱生活描绘得像田园一样,令富有同情心的作家流下热泪。从此,作家生活在一块玻璃罩之中,过着空中楼阁的生活。
高尔基毕竟是高尔基。他逐渐发现了那些笑容背后的怨恨,那些远比阳光庞大的阴影。他拒绝为斯大林写传记,斯大林愤怒地说:“从一只生了疥的羊的身上哪怕能拨下一撮毛来也好。”秘密警察头子亚戈达向高尔基转达主人的命令:要他为“真理报”写一篇《列宁和斯大林》的文章。高尔基又拒绝了,于是,他出国过冬的权利被取消。他本人的意见不受重视。斯大林说,高尔基留在国内对“人民”有益。
高尔基逝世后,克格勃从他的遗物中找到了他珍藏的几本杂记。亚戈达看完后,气得破口大骂:“狼终究是狼,喂得再好也还是想往森林里跑!”
我一直认为,逻辑学乃是民主制度最坚实的根基,只有懂逻辑的国民才能建立民主的国家。
不懂逻辑的斯大林说出这样的话便是自然而然的了——他威胁列宁遗儒克鲁普斯卡哑说,如果她不停止对他的“批评”的话,那么党就将宣布,列宁的妻子不是她。他对目瞪口呆的克鲁普斯卡姐说:“是的,党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权力取消逻辑与缺乏逻辑导致权力绝对化,两者互为因果。斯大林的话绝非儿戏,这一类不循任何逻辑的话,国王和教皇们从古说到今。
金钱之所以可鄙可憎,就是因为它甚至会赋予人以才能。这是阳思妥耶夫斯基的话。
人心之所以可鄙可惜,就在于它所孕育的所有才能全是为了不择手段地获取金钱。这是我的观点。
世纪末,“钱学”大盛,也算是杂草丛生的学术界的一朵奇葩。此“钱学”(钱——钱钟书也)固非彼“钱学”(钱——金钱也),但同样令我怀疑。
我以为,钱钟书是一位伟大的注释家,而非原创性的思想家,他的注释当然都是第一流的。那么,千百个再来注释这些注释的学者呢?美国人常常讽刺某些“莎学”研究家已经沦落到“靠研究莎翁肚脐眼的大小来混日子”的地步,那么,中国的“钱学”家们呢?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他们把钱老先生吐出的一口浓痰也当作汤药吮吸得津津有味。
同样,“红学”与“鲁学”等显学也沦落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人拼命想挤进来。
友人一说起晚清便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晚清恰如所说,只有三种东西:“第一种是蛇虫鼠蚁;第二种是豺狼虎豹;第三种是魑魅魍魉。”
我不以为然。因为晚清还有能勾勒这三种东西的作家,所以晚清还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年代。连一个记录怪现状的人都没有的时代,岂不等而下之?
写诗成诗人,不复有诗句。
读书到博士,书中已无趣。
阮遥好集展,收集了一屋子的各种质地的展,一边上蜡一边叹息说:“本知一生当著几量展?”这该是最悲凉的感叹吧?
月坛邮市里,邮票不过是钞票的等价物。收集到了这样的地步,阮氏又当作何感慨?
石头。再坚硬的石头也会在流水中失去它的棱角,我想,最没有力量的流水是最可怕的。
以伟大的名字命名城市和街道是巨大的冒险——自以为玩弄历史的人恰恰被历史所玩弄。
1961年10月引日夜,斯大林的尸体被移出列宁陵墓。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抬下盛殓斯大林遗体的水晶棺,取出来保存完好的尸体,放入一口湿流涌的、粗糙不堪的棺材内。然后,他们把棺材扔进克里姆林宫脚下的一个深坑,几分种内便完事了。
在泥泞中腐烂的尸体一定在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