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忏悔
我走进那座阴森的殡仪馆的时候,天阴得仿佛要把地球上的一切都压扁。没有风,所有植物的枝叶都凝固着;没有雨,所有的景物都蒙上了浓浓的水气。臂系黑纱的男男女女,游动不安,人人面上呈现着沉寂,忧伤;灵堂里传出阵阵凄凉的哭声,哀乐为这片悲楚的地方增添了无限的阴沉......这里,一切不可置疑的悲剧都不可置疑地降临给各个不幸的家庭和他们的亲友。然而,我却梦幻般地思索着,思索着我会例外,思索着传给我的悲痛消息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quot;误会quot;--诺大的一个城市,与我与她同姓同名的人总在两三位数,再加上某种巧合,谁能说定,怎么能够保证绝对不出现误会呢?果真是那样,我也将手中的这柬洁白的鲜花献给那位叫柳惠的仙逝女士,并且向她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我的脚步很沉很沉,我的思绪很乱很乱;我失去了素有的自信和被人公认的自控力,虽然我梦幻着消息笃定误会,但我还是身不由己地陷入忧伤以至昏迷之中--
一个小时前,我还是平静地,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像巨石投潭,倾刻水花四溅,水波翻卷,我的全部神志都变了......
quot;×先生,quot;他操着陌生而沉郁郁的中音对我说:quot;我是一个家遭不幸的人,我怀着悲痛的心情,代表亡妻报告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她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在她弥留之际留下的简短遗言中,再三要我转告你,盼望你能在最后时刻见她一面,向她告别。quot;
quot;请问,尊夫人......quot;我急切地问。
quot;她叫柳惠。杨柳的柳,恩惠的惠。quot;quot;柳惠?柳......惠......?quot;
quot;是的,×先生。往天,她从来未曾提到过你。可是,在她弥留之际,她却念念不忘,总在呼唤着你的名字。quot;
柳惠,仿佛熟悉,但又陌生。然而,她究竟是谁?我不得不久久地追忆那些逝去的岁月。苦思--细觅,我终于想起来了,在久远的岁月中,是有一位叫柳惠的女士quot;能是她?quot;我的心跳了。quot;真是她吗?她还始终默记着遥远岁月中发生在一瞬间的那段罗曼蒂克,惦纪着一个岁月坎坷的失落!quot;
一位满面悲伤的男同志从灵堂里缓步走出,迟疑着朝我走来。
quot;你是×先生?quot;我朝他疑惑着点点头。而后,他转身,紧紧依着我的肩,默默地伴我走进灵堂。
灵堂死寂、异寒。一副暗灰色的屏风背后,放着一张灵床,一幅洒满着紫丁香花的布幔蒙着她修长的身躯,圆圆地脸上已经布满皱纹,半闭的双眸,显然凝聚着一种期待;卷曲的黑发间,隐现着条条银丝;她,依然泛着少女时的潇洒。我的心油然一痛:quot;是她,是她!从那幅紫丁香花的布幔到那双期待的眼睛,千真万确地是她!quot;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鼻子阵阵酸涩。我颤抖着将那柬洁白的鲜花轻轻地放在她胸前,当我深深地朝她躬身时,却无法自主地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懊伤。我抽泣着,失态地伏在她灵前......岁月多么无情,快四十年了,四十年只在弹指之间!那还是五十年代中期,我们一群风华刚茂的文学青年,常
常聚会在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的简陋会议室里,山南海北,侃侃而谈,议论,争执、喜笑,褒贬,无拘无束,友谊与岁月俱增。柳惠便是其中之一,并且是我们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她只有十九岁。修长的身条,皙白的脸膛,穿一件紫丁香的上衣,背后垂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额前飘着两绺卷曲的留海。那副羞怩的神态,常常在笑窝和俏眉之间呈现。她沉默寡言,所有的喜怒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