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高贵的礼物
妈妈吃了三服中药,病情不见好转。早上,妈妈挣扎着说:亚丽,你搀扶我一下,我想到院子里站站。
亚丽说;妈妈,院子里有风,你还是别出去吧!
不怕,早晨空气新鲜,呼吸点新鲜空气也是好的。亚丽扶着妈妈,慢步从屋里走出.来。
妈妈的体质很虚弱,走动走动就发喘。
亚丽握着妈妈的那只手,只觉得皮松骨硬,冰冰凉,妈妈的脸庞消瘦了,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颧骨高高地凸起,下巴尖尖地垂下,连两条浓浓的眉毛都变得又细、又长、又暗淡了;虽只几天,头上也增加了许多银丝。她只有四十二岁,却已衰老得像个五六十岁的龙钟老人了。走出屋子,妈妈仰面看看天,笑着说:万物都蓬蓬勃。 勃地复苏了,几天工夫,树叶儿也稠密了。她转身对女儿说:丽丽,你的小菜园该茂盛了吧!白菜、菠菜大概都出芽了。噢凤仙花也该有几片真叶了吧?你大姐姐说,风仙花三天就可以出芽......,妈妈停住了话,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亚丽扶着妈妈来到小菜园边。菜园里,一片新芽。有的尖尖朝天;有的圆圆像伞;有的刚刚顶着土层,张开一张张小小的瓦片。凤仙花长出真叶了,嫩生生的叶芽,坐在细柔柔的茎上,真精神!妈妈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它们一下,新叶片便跳起舞来。妈妈笑了,笑得消瘦的眼角漾出了好看的鱼尾纹。笑着笑着,两滴泪水忽然默默地顺着妈妈的面颊滚落下来。亚丽,拣两棵最大的凤仙花给姐姐留着,亚玮最爱这种花......妈妈说着抬起手擦了一下眼角。姐姐亚玮离家已经三年了,亚丽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那些往事。
那是爸爸被关进牛棚的第三天,高中二年级的姐姐,突然两天没有回家。妈妈带着亚丽到学校去找她。
学校里冷冷清清,走道两旁用芦席搭的大字报棚,也因为师生们到外地串联而冷落了。席棚上残留的大字报,多半少头无尾,或者中间脱落。留在学校里的,除了牛字号的老师,便是可以教育的黑崽子,另外,就是负责看管驯化这些人的棍子队。
妈妈带着亚丽找了许多房间,都找不见姐姐。看到的却是经过战争摧残而破烂不堪的教室,桌子东倒西歪,尘土、纸屑遍地,活像一个炮火刚刚止息的战场。
从一个偏僻的屋子里,传来了骂人的声音。娘儿俩匆匆赶了过去。
门关着,窗户也用草苫子堵着,只听得有人大声训斥:宋亚玮,你别以为你是学校的高才生,又做过团的工作,没什么了不起!不向造反派靠拢,我们照样把你扔到百分之五里边去!今晚,市里派领导人来了,看看你的态度。嗯!你说说吧!
啊?母女俩同时惊讶起来;原来姐姐也被关押起来了。她们朝窗下挤去,只听得姐姐声音宏亮地说:我爸爸没有罪!爸爸是按照毛主席百家争鸣,的方针写文章的。那篇文章是我抄的。我认为是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的。爸爸愿意就这个问题辩论下去,直到分清哪是真理,哪是谬误为止。要我表态,我声明:我支持爸爸!
反了,反了!黑帮的子女没有一个可以改造的。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把这个黑五类崽子分配到最遥远的地方去!
果然,第二天姐姐就被批准参加一个什么兵团,并且被偷偷地送到遥远的地方去了。临走前,连给爸爸说声再见都不允许......
三年了,妈妈说,三寸长的一张纸条也不见,不知姐姐在什么地方,怎么生活?
妈妈流泪的时候,老瑞爷爷来了。
老瑞爷爷天天到这个小院子里来,他默默地进来,默.默地走动,然后又默默地靠在门旁吸烟。他一天比一天苍老,背更驼了,眼窝更深,烟瘾也更大了。
亚丽,给老爷爷搬个板凳来。妈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