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节
她诉说这一种艺人生活的苦处,她诉说A城一班浮滑青年的不良,她诉说陈莲奎父女的如何欺凌侮辱她一个人,她更诉说她自己的毫无寄托的半生。原来她的母亲,也是和她一样的一个行旅女优,谁是她的父亲,她到现在还没有知道。她从小就跟了她的师傅在北京天津等处漂流。先在天桥的小班里吃了五六年的苦,后来就又换上天津来登场。她师傅似乎也是她母亲的情人中的一个,因为当他未死之前,姥姥是常和她母亲吵嘴相打的。她师傅死后的这两三年来,她在京津汉口等处和人家搭了几次班,总算博了一点名誉,现在也居然能够独树一帜了,她母亲和姥姥等的生活,也完全只靠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可是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这样的被她们压榨,也实在有点不甘心。况且陈莲奎父女,这一回和她寻事,姥姥和李兰香胁于陈老儿的恶势,非但不出来替她说一句话,背后头还要来埋怨她,说她的脾气不好。她真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想马上离开A地到别处去。
我被她那么一说,也觉得气愤不过,就问她可愿意和我一道而去。她听了我这一句话,就举起了两只泪眼,朝我呆视了半天,转忧为喜的问我说:
“真的么?”
“谁说谎来?我以后打算怎么也和你在一块儿住。”
“那你的那位亲戚,不要反对你么?”
“他反对我有什么要紧。我自问一个人就是离开了这里,也尽可以去找事情做的。”
“那你的家里呢?”
“我家里只有我的一个娘,她跟我姊姊住在姊夫家里,用不着我去管的。”
“真的么?真的么?那我们今天就走罢!快一点离开这一个害人的地方。”
“今天走可不行,哪里有那么简单,你难道衣服铺盖都不想拿了走么?”
“几只衣箱拿一拿有什么?我早就预备好了。”我劝她不要那么着急,横竖着预备着走,且等两三天也不迟,因为我也要向那位父执去办一个交涉。这样的谈谈说说,窗外头的太阳,已经斜了下去,市街上传来的杂噪声,也带起向晚的景像来了。
那茶房仿佛是经惯了这一种事情似的,当领我们上来的时候,起了一壶茶,打了两块手巾之后,一直到此刻,还没有上来过。我和她站了起来,把她的衣服辫发整了一整,拈上了电灯,就大声的叫茶房进来,替我们去叫菜请客。
她因为已经决定了和我出走,所以也并不劝止我的招她们来吃晚饭,可是写请客单子写到了陈莲奎的名字的时候,她就变了脸色叱着说:
“这一种人去请她干吗!”
我劝她不要这样的气量狭小,横竖是要走了。大家欢聚一次,也好留个纪念。一边我答应她于三天之内,一定离开A地。
这样的两人坐着在等她们来的中间,她又跑过来狂吻了我一阵,并且又切切实实地骂了一阵陈莲奎她们的不知恩义。等不上三十分钟,她们三人就一道的上扶梯来了。
陈莲奎的样子,还是淡淡漠漠的,对我说了一声“谢谢”,就走往我们的对面
椅子上去坐下了。姥姥和李兰香,看了谢月英的那种喜欢的样子,也在感情上传染
了过去,对我说了许多笑话。
吃饭喝酒喝到六点多钟,陈莲奎催说要去要去,说了两次。谢月英本说要想临
时告假的,但姥姥和我,一道的劝她勉强去应酬一次,若要告假,今晚上去说,等
明天再告假不迟。结果是她们四个人先回大新旅馆,我告诉她们今晚上想到衙门去
一趟办点公事,所以就在公署前头和她们分了手。
从黑阴阴的几盏电灯底下,穿过了三道间隔得很长的门道,正将走办公室中去的时候,从里面却走出了那位前次送我进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