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啊,老人
,兴高采烈地指着树上的花蕾说:“纽约的春天总算来了,我还以为它今年要耍赖了呢。”
我们东拉西扯地聊起来。老人今年已近八十岁了。他出生在美国中部的一个农场里,三代同堂,一大群孩子。”整天乱糟糟的,没人能完整地说一句话。”他笑着说。后来,他不愿意再过平淡的农场生活,只身来到了纽约。当过餐厅侍从,杂货店伙计,最后不甘寂寞,上了表演学校,做起了演员。他提了几部电影的名字,我都没听说过,心想这下会使老人难堪,便连忙补充一句:“我才来美国两年,很多老电影我没看过。”
他毫不介意,说:“别说是你,就是美国人也早把这些电影忘了。我当时演的只是些小角色,我自己都记不得了。不然,今天我坐在这儿,不是会有很多人围过来找我签名了吗?”他顿了顿,挺得意地眨了眨眼睛,继续说:“不过,我最骄傲的是:在竞争如此激烈的演艺圈里,我一直都有工作,从来没让我太太孩子担心过。我太太可漂亮了,可惜去年她过世了。现在,我跟它们过。”他说着,拍了拍身边的鬈毛狗,两只小狗亲热地伸出舌头,起劲儿地舔了舔他修理得很整齐的胡须。
我问起他的孩子。他告诉我,他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干得不错,在大公司里做经理,也已生儿育女。前两天过父亲节,孙子、孙女们还给他寄来了贺卡。逢年过节,儿女们都来看他,他也时常去他们那儿串串门。
“但我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他说,“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即使是亲生儿子的负担。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再说,我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我在学电脑,每天在电脑网络上读报纸杂志;我还研究股票行情。不瞒你说,我早些时候买的股票,价格都已经上翻了好几倍。”老人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显然,能跟我这位小听众吹吹牛,他很开心。
“如果有一天您无法照料自己了该怎么办?”我不知趣地问。
“我早就买好了保险,到时候会有家庭护士上门服务的。当然,并不是每个老人都有这个条件。我是很幸运的一个,计划得比较早。”
我被老人的自信感染了。早晨在养老院里的压抑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
在美国的三年中,我发现文化的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老年人对自身的看法。据美国官方统计,七十岁以上的华裔老人的自杀率是白人老人的十倍。我个人认为,这固然与华裔老人经济状况的相对贫困有关,但精神方面的因素恐怕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自杀与绝望相联,绝望又是失望的积累。而失望呢,就会牵扯出原本的期望。不少华裔老人对自己晚年的期望往往依赖于子女对他们的态度,诸如是否与子女注在一起,子女是否孝顺等等。在我们的传统中有“养儿防老”的观念。如果年纪大了,子女却不在身边照顾,岂不与孤老无异?住老人院更被不少老人认为是丢脸的事。而美国人的家庭似乎就是为两个人准备的,儿女只是中间十几年的过渡。儿女一旦成人,经济上就与父母绝对分开,父母一般来说也不愿像许多中国老人那样承担抚养第三代的“麻烦事”。乐得自己出外旅游——累了一辈子,该清闲一下了。反过来,父母年迈体衰,子女虽然通常也会每周过来探访一下,但亲身服侍的并不多见,父母也并不因此责怪子女——因为他们年轻时也没有照顾过自己的父母。每个人的晚年生活的质量几乎全由自己负责。如果工作时没有给自己预备下养老金,那可全怪自己,这包袱做子女的一般不会承担。
两种观念,孰优孰劣,很难给以简单的判断。一方面,人是需要亲情的动物,生老病死,总是希望有亲人相伴,至于彼此不愿迁就,难以和睦相处,而坚持与子女分居的想法,其中多少有无可奈何的成分。另一方面,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负完全责任,年轻时不依靠父母,年老时不依赖子女,在物质和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