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约翰 引言
变成数目字,他便满足,算是见了光明了。谁想更进,便得苦痛。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他知道若干,却未曾知道一切,遂终于是“人类”之一,不能和自然合体,以天地之心为心。约翰正是寻求着这样一本一看便知一切的书,然而因此反得“将知”,反遇“穿凿”,终不过以“号码博士”为师,增加更多的苦痛。直到他在自身中看见神,将径向“人性和他们悲痛之所在的大都市”时,才明白这书不在人间,惟从两处可以觅得:一是“旋儿”,已失的原与自然合体的混沌,一是“永终”——死,未到的复与自然合体的混沌。而且分明看见,他们俩本是同舟……
假如我们在异乡讲演,因为言语不同,有人口译,那是没有法子的,至多,不过怕他遗漏,错误,失了精神。但若译者另外加些解释,申明,摘要,甚而至于阐发,我想,大概是讲者和听者都要讨厌的罢。因此,我也不想再说关于内容的话。
我也不愿意别人劝我去吃他所爱吃的东西,然而我所爱吃的,却往往不自觉地劝人吃。看的东西也一样,即是其一,是自己爱看,又愿意别人也看的书,于是不知不觉,遂有了翻成中文的意思。这意思的发生,大约是很早的,因为我久已觉得仿佛对于作者和读者,负着一宗很大的债了。
然而为什么早不开手的呢?“忙”者,饰辞;大原因仍在很有不懂的处所。看去似乎已经懂,一到拔出笔来要译的时候,却又疑惑起来了,总而言之,就是外国的实力不充足。前年我确曾决心,要利用暑假中的光阴,仗着一本辞典来走通这条路,而不料并无光阴,我的至少两三个月的生命,都死在“正人君子”和“学者”们的围攻里了。到去年夏,将离北京,先又记得了这书,便和我多年共事的朋友,曾经帮我译过《工人绥惠略夫》的齐宗颐君,躲在中央公园的一间红墙的小屋里,先译成一部草稿。
我们的翻译是每日下午,一定不缺是身边一壶好茶叶的茶和身上一大片汗。有时进行得很快,有时争执得很凶,有时商量,有时谁也想不出适当的译法。译得头昏眼花时,便看看小窗外的日光和绿荫,心绪渐静,慢慢地听到高树上的蝉鸣,这样地约有一个月。不久我便带着草稿到厦门大学,想在那里抽空整理,然而没有工夫;也就住不下去了,那里也有“学者”。于是又带到广州的中山大学,想在那里抽空整理,然而又没有工夫;而且也就住不下去了,那里又来了“学者”。结果是带着逃进自己的寓所——刚刚租定不到一月的,很阔,然而很热的房子——白云楼。
荷兰海边的沙冈风景,单就本书所描写,已足令人神往了。我这楼外却不同:满天炎热的阳光,时而如绳的暴雨;前面的小港中是十几户蜒户的船,一船一家,一家一世界。谈笑哭骂,具有大都市中的悲欢。也仿佛觉得不知那里有青春的生命沦亡,或者正被杀戮,或者正在呻吟,或者正在“经营腐烂事业”和作这事业的材料。然而我却渐渐知道这虽然沈默的都市中,还有我的生命存在,纵已节节败退,我实未尝论亡。只是不见“火云”,时窘阴雨,若明若昧,又像整理这译稿的时候了。于是以五月二日开手,稍加修正,并且誊清,月底才完,费时又一个月。
可惜我的老同事齐君现不知漫游何方,自去年分别以来,迄今未通消息,虽有疑难,也无从商酌或争论了。倘有误译,负责自然由我。加以虽然沉默的都市,而时有侦察的眼光,或扮演的函件,或京式的流言,来扰耳目,因此执笔又时时流于草率。务欲直译,文句也反成蹇涩;欧文清晰,我的力量实不足以达之。虽如波勒兑蒙德说,所用的是“近于儿童的简单的语言”,但翻译起来,却已够感困难,而仍得不如意的结果。例如末尾的紧要而有力的一句:“Und mit seinem Begleiter ging er den frostigen 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