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
朝一日,姓郝的总会教鹿书香认识清楚了!
又偷偷看了鹿书香一眼,他想起韵香——他的太太。鹿书香的叔伯妹妹。同时,他也想起在英国公园里一块玩耍的那个女郎,心中有点迷糊。把韵香与那个女郎都搀在一处,仿佛在梦中那样能把俩人合成一个人,他不知是应当后悔好,还是……不,娶了就是娶了,不便后悔,韵香又清楚的立在目前。她的头发,烫一次得十二块钱;她的衣服,香粉,皮鞋,手提包……她可是怪好看呢!花钱,当然得花钱,不成问题。天下没有不费钱的太太。问题是在自己得设法多挣。想到这儿,他几乎为怜爱太太而也想对鹿书香有点好感。鹿书香也的确有好处:永远劝人多挣钱,永远教给人见缝子就钻……郝凤鸣多少是受了这个影响,所以才肯来和他一同等着那个电报。有这么个大舅子,正如有那么个漂亮的太太,也并不是件一希望就可以作到的事。到底是自己的身分;当然,地道留英的学生再弄不到这么点便宜,那还行!
即使鹿书香不安着好心,利用完了个英国硕士而过河拆桥,郝凤鸣也不怕,他是鹿家的女婿,凭着这点关系他敢拍着桌子,指着脸子,和鹿书香闹。况且到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韵香搬了来呢!是的,一个西洋留学生假若干不过东洋留学生的话,至少一个妹夫也可以挟制住个大舅子。他心中平静起来,脸上露出点笑容,象夏天的碧海,只在边岸上击弄起一线微笑的白花。他闭上了眼。
狗叫起来,有人去开大门,郝凤鸣猛的立起来,脸上忽然发了热。看看窗外,很黑;回过头来看鹿书香,鹿书香正要点烟,右手拿着火柴,手指微微的哆嗦;看着黑火柴头,连噎了三口气。
张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白纸封,上面画着极粗的蓝字。亮得使人难过的电灯似乎把所有的光全射在那个白纸封儿上。鹿书香用手里的火柴向桌上一指。等张顺出去,他好象跟谁抢夺似的一把将电报抓到手中。
郝凤鸣不便于过来,英国绅士的气派使他管束住心中的急切。可是,他脸上更热了。这点热气使他不能再呆呆的立候,又立了几秒钟,他的绅士气度被心中的热气烧散,他走了过来。
鹿书香已把电报看了两遍,或者不止两遍,一字一字的细看,好象字字都含着些什么不可解的意思。似乎没有可看的了,他还不肯撒手;郝凤鸣立在他旁边,他觉得非常的可厌。他一向讨厌这个穿洋服的妹夫,以一个西洋留学生而处处仗着人,只会吃冰激凌与跳舞,正事儿一点也不经心。这位留学生又偏偏是他的妹丈,为鹿家想,为那个美丽的妹妹想,为一点不好说出来的嫉妬想,他都觉得这个傻蛋讨厌,既讨厌而又幸运;他猜不透为什么妹妹偏爱这么个家伙,妹妹假若真是爱他,那么他——鹿书香——似乎就该讨厌他,说不出道理来,可是只有这么着心里才舒服一点。他把电报扔在桌子上,就手儿拿起电报的封套来,也细细的看了看。然后,似乎忘了郝凤鸣的讨厌,又从郝的手里看了电报一遍,虽然电报上的几个字他已能背诵出来,可还细心的看,好似那些蓝道子有什么魔力。
郝凤鸣也至少细细看了电报两遍。觉出鹿书香是紧靠在他的身旁,他心中非常憋闷得慌:纸上写的是鹿书香,身旁立着的是鹿书香,一切都是鹿书香,小小的东洋留学生,大舅子!
“怕什么偏有什么,怕什么……”鹿书香似乎没有力量说完这句话,坐下,噎了口气。
“可不是,”郝凤鸣心中几乎有点快活,鹿书香的失败正好趁了他的心愿,不过,鹿的失败也就是自己的失败,他不能完全凭着情感作事,他也皱上了眉。
鹿书香闭上了眼,仿佛极疲倦了似的。过了一会儿,脸上又见了点血色,眼睛睁开,象和自己说似的:“副局长!副——局长!”
“电码也许……”郝凤鸣还没有放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