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京那个戏我在台北看电视了,那个中国公主吓我一跳,血盆大口,一个近镜头过来,谁去为她死啊。歌剧啊,只能听,它没有舞的。我去看一个《蝴蝶夫人》,普契尼的悲剧,唱到最后蝴蝶夫人要自杀了,那个女演员蹲不下去,半天蹲不下去,啊呀,我替她着急,一点悲剧感都没有。我宁愿回去买最好的CD听,不要看,破坏我的审美。歌剧声音是美透了,但是没有舞;芭蕾舞美透了,但没声音,有时候你不知道她跳什么,我们昆曲有歌又有舞,还有文学。歌剧的文学没什么的,唱词很一般。
蔡:我现在感觉到一个民族要兴旺,如果对自己民族的东西不屑一顾,那么这个民族兴旺有什么意义呢?
白:兴不起来的。我有次跟朋友谈起,觉得我们这个民族最大的问题,是这么多年来,从十九世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遭列强入侵,我们最大的伤痕,是我们对民族的信心失去了。失去民族信心最重要的一点表现,是我们的美学,不懂得什么叫好,什么叫美,什么叫丑,这个最糟糕。
蔡:对,你已经把这个问题说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里。
白:你看我们传统戏曲里面的衣服,颜色设计得多美啊,我们怎么不会去欣赏。现在欧美时兴的又是灰的黑的,一点颜色也没有。中国颜色很美的,我们的美学判断丢掉了,糟了!所有的问题都出来了。
蔡:我有个感觉,自己是干了四十多年的昆曲,我真的是深深体会到:有些艺术你一接触它非常好,可是时间一多,就觉得也没什么,渐渐把它淡化了。昆曲很奇怪,没有接触以前,觉得好像很高深,但你一旦跨入门以后,就会觉得愈来愈美,简直其乐无穷。而且,你看我唱了四十多年昆曲,可是我一听到的《惊梦》、……
白:那一段我听得心都碎掉。
蔡: 它的旋律那么美,你难以想像它美到什么程度。我每次听了以后,都要感叹一番,我们的老祖宗在几百年前就有了那么好的曲子,这种艺术是会愈来愈使人着迷,而且愈来愈觉得里面有广阔的天地,觉得永远学不完,这种艺术真是不太多的。
第三部分第5章 白先勇说昆曲(9)
白:我要说句话,在国际上,中国表演艺术站得住脚的只有昆曲,不是关起门来做皇帝自己说好,要拿去跟别人比的。
蔡:这个我跟您有同感,我到德国、美国去,他们不知道有昆曲,一旦知道有昆曲,外国人绝对是感到很惊讶:怎么有这么精致的艺术,而且他们能接受。两年前我在德国慕尼黑,演了《游园惊梦》、《断桥》,还演了一个独角戏《拾画·叫画》。当时我非常担心,德国人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在唱什么,他们不要我们打字幕,说:你这样一打字幕,我究竟是看字幕还是看你。他只要一个人,出来把剧情介绍一下,讲三五分钟,之后,我就上去一个人唱《拾画·叫画》,又唱又做。很奇怪,凡是国内有效果的,下面全有。
白:德国的行家多,相通的啦,艺术到某个地方是相通的。
蔡:而我们现在青年中比较普遍存在着一种浮躁心情,很少有人能很耐心地静下来观赏一门艺术,或是来钻研一门功课,他现在学功课也是比较重实用意义的。
白:都能理解,这有一个时间过程。现在是慢慢赚钱,然后干什么呢?要欣赏艺术,要有精神上的追求。我想要有个过程,台湾要不是樊曼侬,我们几个人大喊大叫,也不见得怎样。我相信大陆也有有心人,大家合起心来,有这个力量。还有政府也要扶植,你看他们外国的芭蕾也好,歌剧也好,都有基金,因为这种高层次的艺术,绝对不能企望它去赚钱,或者是企望它去赚钱来养活自己,不可能的。
蔡:现在从政府的角度来讲,他们也是比较支持的,特别是上海,咱们昆剧团的经费是绝对保证的,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