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的银杏
他和他的家人或许总要强作祥语,但对我却肯定还是直言不讳……
我听到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哎,你好……我问你呀,银杏树结出的果实,是什么样子呀?”
我便说:“是有人给你介绍了偏方吗?银杏就是白果呀!外头一层薄薄的壳儿,银白色,所以叫银杏啊……银杏有小毒,所以不能多吃!不过,对于特殊的病人,它也许能起到‘以毒攻毒’的作用吧?……谁给你介绍的偏方?其实你真的无妨试试呢?”
他在那边问我:“你在哪儿看到的银杏?银杏的果实结出来,那果肉是白色的吗?”
我有点糊涂了:“我当然看到过啦!我在小说里不是写到了吗?在《笑星和我》那篇小说里,我不是写到了五塔寺的银杏树吗?那儿有两棵好粗好壮的银杏树,恰好一雄一雌,所以每到秋天,就挂满了银杏,熟透了,还自动往地下掉……怎么,这对你的偏方很重要吗?”
他在那边认真地说:“我记得银杏的果实,跟核桃一样,它外头是有一层果肉包着的,熟透了,应该是淡黄色的,而不是直接显示出银白色……剥去那外果肉以后,才是银白色的果核,剥下果核,里头的果仁儿,是软和的、淡绿色的……对不对?”
我便问:“你那偏方,是不是非要用外头的那层果肉呢?”
他说:“我没说偏方,我说的是你小说里的描写,你行文时说:银杏树上,金黄的叶片中,缀满肥硕的白果……恍若银珠;这是不准确的啊!银杏的果实,熟后应该是淡黄色的呀!你应当准确地描写它才对啊……”
原来他是在给我小说中关于银杏的描写郑重地提出批评意见!
我终于弄明白了以后,一种莫可形容的感动,如热浪般滚过全身……
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青春岁月,倏地浓缩重叠放射迸星般地涌动在我的魂魄中……一个身患绝症的朋友,他此刻孳孳汲汲所关切着的,竟是我的小说如何能把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天衣无缝!我一时无语相对,只在心里默祷:具有如此真率与善美心灵的人,是应当享有其天年的!而那淡黄的银杏果,将永远烙嵌在我的心灵中,昭示着我:生命固有终结,而对他人的无私关爱,却通向着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