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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月令
  葡萄的卷须有一点淡淡的甜味。这东西如果腌成咸菜,大概不难吃。

    五月中下旬,果树开花了。果园,美极了。梨树开花了,苹果树开花了,葡萄也开花了。

    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说葡萄不开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颜色淡黄微绿,不钻进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开花期很短。很快,就结出了绿豆大的葡萄粒。

    六月,浇水、喷药、打条、掐须。

    葡萄粒长了一点了,一颗一颗,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硬的。

    葡萄不招虫。葡萄会生病,所以要经常喷波尔多液。但是它不像桃,桃有桃食心虫;梨,梨有梨食心虫。葡萄不用疏虫果。——果园每年疏虫果是要费很多工的。虫果没有用,黑黑的一个半干的球,可是它耗养分呀!所以,要把它“疏”掉。

    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须、打条、喷药,大大地浇一次水。

    追一次肥。追硫铵。在原来施粪肥的沟里撒上硫铵。然后,就把沟填平了,把硫铵封在里面。

    汉朝是不会追这次肥的,汉朝没有硫铵。

    八月,葡萄“著色”。

    你别以为我这里是把画家的术语借用来了。不是的。这是果农的语言,他们就叫“著色”。

    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饱满、磁棒、挺括,璀璨琳琅。你就把《说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来吧,那也不够用呀!

    可是你得快来!明天,对不起,你全看不到了。我们要喷波尔多液了。一喷波尔多液,它们的晶莹鲜艳全都没有了,它们蒙上一层蓝兮兮、白糊糊地的东西,成了磨砂玻璃。我们不得不这样干。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我们得保护它。

    过不两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来,把病果、瘪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果筐满了,盖上盖,要一个棒小伙子跳上去蹦两下,用麻筋缝的筐盖。——新下的果子,不怕压,它很结实,压不坏。倒怕是装不紧,逛里逛当的。那,来回一晃悠,全得烂!

    葡萄装上车,走了。

    去吧,葡萄,让人们吃去吧!

    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

    我们还给葡萄喷一次波尔多液。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总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吧。

    十月,我们有别的农活。我们要去割稻子。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来。检查一下,还能再用的,搁在一边。糟朽了的,只好烧火。立柱、横梁、小棍,分别堆垛起来。

    剪葡萄条。干脆得很,除了老条,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个大秃子。

    剪下的葡萄条,挑有三个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长的一截,捆起来,放在屋里,准备明春插条。

    其余的,连枝带叶,都用竹召帚扫成一堆,装走了。葡萄园光秃秃。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这是个重活。把老本放倒,挖土把它埋起来。要埋得很厚实。外面要用铁锹拍平。这个活不能马虎。都要经过验收,才给记工。

    葡萄窖,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土墩墩。一行一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风一吹,土色发了白。

    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热热闹闹的果园,现在什么颜色都没有了。眼界空阔,一览无余,只剩下发白的黄土。

    下雪了。我们踏着碎玻璃碴似的雪,检查葡萄窖,扛着铁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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