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诗的前途
这一二年来,中国的新诗有一个新的倾向:从抒情到叙事,从短到长。二三十行以至百行的诗篇,现在已经算是短的,一千行以上的长诗,已经出版了好几部了。
这在一方面说来,当然是可喜的现象。尽管有些看不起新诗的人们以为这是新诗人们的“好大喜功”,然而我们很明白,这是新诗人们和现实密切拥抱之必然的结果;主观的生活的体验和客观的社会的要求,都迫使新诗人们觉得抒情的短章不够适应时代的节奏,不能把新诗从“书房”和“客厅”扩展到十字街头和田野了。而同时,近年来新诗本身之病态,——一部分诗人因求形式之完美而竞尚雕琢,复以形式至上主义来掩饰内容的空虚纤弱,乃至有所谓以人家看不懂为妙的象征派,——也是使得几乎钻进牛角尖去的新诗不能不生反动的。
因此,我觉得“从抒情到叙事”,“从短到长”,虽然表面上好象只是新诗的领域的开拓,可是在底层的新的文化运动的意义上,这简直可说是新诗的再解放和再革命。
就我所知,过去的一年半,长篇叙事诗出版者,已有四五部。我大略都读过。虽然在内容和形式上我觉得需要我们的新诗人苦心研究的,还很多,但我读的时候很兴奋,读罢以后希望也很大。
我以为最可注意的,是田间的《中国。农村底故事》,臧克家的《自己的写照》,和蒲风的《六月流火》。这三位诗人的三部长篇叙事诗,各有各的作风。我的第一个印象如此:田间——起风——臧克家。我觉得田间和臧克家的作风最不相同,可以表示现有的长篇叙事诗的两极,而蒲风则是两极以外的又一作风的代表。我并没有就此三者来评判它们的高低的意思,但是田间和臧克家这两极却久萦于我的脑膜,我想要说几句话。
让我先说《中国。农村底故事》罢。这长篇,严格说起来,也许不能称为叙事诗,因为它没有一般叙事诗的特性,——一件故事(作者本亦没有自题为叙事诗)。但是这诗所要达到的目的却正是叙事诗所应有,我们不妨把它归入叙事诗这一类。田间先已发表过诗集《中国牧歌》。这是一共六辑三十多首诗,其中有不少佳作。飞进的热情,新鲜的感觉,奔放的想象,熔铸在他的独创的风格,这是可贵的;他的完全摆脱新诗已有的形式的大胆,想采取民谣的长处,而又不为民谣的形式所束缚(民谣的造句虽然简直,可是字数却颇整齐),这又是很可喜的。然而田间的《中国牧歌》俏劲有余而深奥醇厚不够,有象木炭画那样浑篇的佳作,但也有只见勾勒未成间架的败笔。这是伏在他的可喜的特点后面的危险(看《中国牧歌》胡风的序),从《中国牧歌》的短章而开拓为《农村底故事》这长平时,可就加倍地凸现了,这是很可惜的。
《农村底故事》分三部。第一部《饥饿》,第二部《扬子江上》,第三部《去》。每部分段,少者七十余,多者九十许。
段亦有长短,最短二行,最长十多行。全诗约计一千四五百行。每行的字数大都是三字至五字,有很多一行一字。全诗没有形式上的“故事”,然而并不是没有跳动着的生活的图画,特别在第一部《饥饿》。打一个比喻,读了这部长诗,我觉得好象看了一部剪去了全部的“动作”而只留下几个“特写”几个“画面”接连着演映起来的电影。换句话说,假使我们不是读而是用眼光扫过,——我们一目千行地(说句笑话,一目百行还是不够的)作一鸟瞰时,那么这部长诗也还有些浩浩荡荡的气魄;但是不能近瞩,倘若就一页或一段来近瞩,那你会叫苦的。这里姑举数行为例:
去!
扬子江的水流;
去!
芦笛,言语;
去!
火焰,诉说;
去!
奴隶的叫号;
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