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节坊
官,随便哪个女人的心里也不好意思拒绝。队长身材修长,宽肩膊儿,五官端正,漆黑的头发很密茂硕。他既不是军中常见的那种粗鲁不文,吐沫满嘴,高声叫骂,作威作福的人;也不是拘束呆板,官气十足的人。他是北洋武备学堂出身的谈吐文雅,举止高尚,名叫李松。
‘吃饭不敢麻烦太太小姐了,我就要一张床,一个地方洗澡,偶尔喝杯茶就好了。’
‘我们可以给您住这个房子,您委屈一点儿吧,只要不嫌弃,什么时候在镇上,什么时候就来住了我们很欢迎。’
房子的确破旧,还有点儿黑暗。家俱倒很讲究,只是没摆设什么东西,因为常常擦,木头已经褪了颜色。屋子也很干净,很整齐。她们给队长在前厅里放了一张床。美华和妈妈睡在里院,有老太太在一块儿,免得人家说闲话。
两个寡妇见了队长,立刻觉得美华和他很匹配,美华的年岁也该定婚,也该出嫁了。美华长得美貌出众,鼻子端正像母亲,双眸流盼也像母亲,只是没母亲的典雅风韵。有很多人爱她,她自己也知道。不过文家男人不旺,阴盛阳衰,人家都心存疑惧。文家已经有了两个寡妇,祖父和父亲都是婚后不久死的。既然这样有了两次,当然就会有三次,娶了美华的人一定会寻短见,会横死的。又因为文家除了这所宅子,再也没有什么产业,人家也觉得没有什么贪图。青年男子喜爱美华,可是一提到亲事,父母总是都反对。现在美华已经出落成一个丰满娇媚的大姑娘,还是没有人过问。
李松来了之后,这个三代女人的家里,起了很大的变化。李松对美华大献殷勤,很高兴在她们女人堆里混。对老太太谦恭有礼,对文太太他是一副雄伟英俊的态挺。他很健谈,表现得特别轻松愉快,风趣娱人。这当然也因为他正有所恋。他来了,这个寡妇的家里添了男人的声音,添了嘹亮的笑声,这种声音,她们已经多年没听过了。她们当然盼望他永远在她们家里住下去。
一天,他从营里回来,看见文太太正在内厅里。内厅里有一个小书架,上头放着种种的经书文集,有的是木板的大本,装着褪色蓝布套,不像是女人读的。还有些坊间陋本的小说,戏本,儿童用的书,一些平平无奇的书。李松手指这些书对文太太说,‘您很有些书哇。’
‘您愿看就随便看,这是先夫留下的。’
‘那些孩子们念的教是谁呢?’在没有孩子的人家,有些孩子们念的书,真想不到。
文太太脸上有点儿发红。‘我书念得不多。我教些小孩子和姑娘们。’
的确不错,有一本女儿经,几本女诫──这是汉朝女史学家班昭作的,还有几本司马光作的治家格言,全是用来教姑娘们念的。
‘太太就指望着教书过日子吗?真想不到。我刚才还纳闷儿你们婆媳怎么过呢。’
文太太笑了,‘噢,一个人总得想法子过的。婆婆和我年轻的时候儿,我们总是绣花儿。现在,我就在家教书,姑娘们来来去去的,上课也不太靠常,有的上几个月,有的上一年的光景。人家都愿教姑娘跟我来念书,都知道我教她们进德修身,将来好出嫁,做个好媳妇儿。’
李松打开了一大套,是朱子语录,儒家喜欢念的书,比另外那些书都深奥。文太太说,‘这是先夫的。不是我们女人念的。我和您说过,我没念过多少书,女人念书,只要懂点儿大道理就够了,像怎么样做母亲,怎榛样做妻子,怎球样做姐妹,做儿媳妇;还有孝道、顺从、贞节,这些个道理。’
‘我相信您教的姑娘们,这些个道理,一定懂得很透澈。文先生一定是个饱学醇儒了。’
这些话文太太听来一定很难过,她没有说什么。她说话总是谦恭又骄傲。她的容貌仍然是年轻轻的,态度总是和蔼可亲。李松觉得她非常惹人爱。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