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与记忆
吃,是故乡的记忆。
林语堂说:“人世间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们慎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是吃。”
每到一个地方,林语堂最先摸清楚的就是吃的地方,高级的,路边的,他要一一地尝试。
但是,没有东西比家乡的吃食更好吃。
厦门的亲戚有时到上海来,随身带很多家乡的特产,有自制的萝卜糕、龙眼干,还有凸柑,用糖水腌制的杨梅,连闻一下都沁人心脾。更重要的是肉松,肉松是廖家人的最爱,用一个铁皮盒装着。那时候厦门到上海是一件大事,得坐三天船,廖翠凤很珍惜,收得严严实实,只是偶尔拿出来,让丈夫和孩子浅尝一口。
林语堂自诩是“伊壁鸠鲁派的信徒(享乐主义者)”,还得归功于他娶了个好太太。
鼓浪屿的廖家女人都是肯肯实实的实干派,她们把所有的智慧和精力投入厨房,外面世界再风雨飘摇,她们只关心谁的肉丝切得细,谁的肉松做得好。林太乙有一次和廖翠凤上街,她盘算着和中央研究院院长讨论《读者文摘》的相关事宜。廖翠凤自言自语说,待会要停下来买一点肉松带回香港,然后问女儿,你说买肉松好呢,还是肉酥好?太乙还没应声,她又接着说,肉酥有点像福州的小肉干,还有鱼松,味道也很好;牛肉干也不错,有辣和不辣,做下酒菜最好了,送朋友也可以;小孩子好像更喜欢吃牛肉粒,要不要买一点?三斤够不够?要不然买5斤好了。林太乙偷偷地笑,想,也许在母亲心目中,买肉松要比跟研究院院长的谈话重要得多。
凭着家传的手艺,爱热闹的廖翠凤在社交圈里比林语堂还受欢迎。
她最拿手的清蒸白菜肥鸭,鸭子蒸烂了,肉又嫩又滑,鲜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白菜在鸭油里浸煮得透亮,放在嘴里就化了。还有焖鸡,先用姜、蒜头、葱把鸡块爆香,再加入香菇、金针、木耳、酱油、酒糖,用文火焖几个小时,鸡和香菇的混合香味在屋子里久久散不去,林语堂一口气能吃下三大碗饭。他的朋友常常不请自来,廖翠凤来不及买菜,便烧上一大锅厦门卤面,配上猪肉、虾仁、香菇、金针、菠菜,用鸡汤慢慢地熬。几个大男人端着碗,围着灶头吃得满嘴都是油。有时候翠凤也会做厦门菜饭,把猪肉丝、虾米、香菇、白菜、菜花、萝卜扁炒,混进饭里焖熟,吃的时候撒点胡椒、黑醋,林家小孩最喜欢吃这个。
在异域他乡的海外,做一顿家乡饭是林家人的大日子。林语堂驾车,全家出动到唐人街买菜。菜市场闹哄哄的,各种难闻的气味充斥其间,林语堂只管选肉类,从寻常肉类到生猛海鲜,无肉不欢。翠凤讲求营养均衡,多买绿色蔬菜。“妈,我要吃清炖鳗鱼!”相如说。“不,我要吃清蒸螃蟹!”太乙也抢着喊。“都有,都有!”翠凤忙不赢地回答。
三女儿相如最像廖家人,对文学兴趣不大,却对饮食有强大无比的记忆力。她很小的时候跟着林语堂在法国南部某个饭店吃了一顿晚餐,多年以后对菜的用料和做法还记得一清二楚。她得了翠凤的真传,母女俩合伙出了《中国烹饪秘诀》、《中国食谱》等书,都很畅销,前一本还获得了法兰克福烹饪学会的奖状。
逢年过节,相如帮着翠凤做工序复杂的厦门薄饼。薄饼又叫春饼,是厦门人招待贵宾用的。薄饼皮要用专门的很薄很软的面粉做,烙好放在一边。料子也很讲究,把猪肉、豆干、虾仁、荷兰豆、冬笋、香菇等切丝切粒,在热锅里爆炒,然后放在锅子里用高汤熬,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太干没有汁,不好吃,太湿了,薄饼皮包起来会破,太油了也不好,要熬好几个小时才能恰到好处。吃的时候,桌上用小碟子放着扁鱼酥、辣椒酱、甜酱、虎苔、芫荽、花生末,还有切好的整齐水灵的葱段。包薄饼更有学问,先把配料涂在薄饼皮上,然后一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