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组织
人过群体生活,人与人间不能不有各种关系,组织是人与人的各种关系的凝聚形式。关系有不是凝聚形式的,如居家,一脚迈到家门之外,会遇见对面走来的人,这构成路遇关系;挤上公共车,人多,胸前可能是个佳人,背后可能是个壮汉,这构成同车关系;日落西山,投宿旅馆,同室可能不只一个人,这构成同住关系;等等。但这类关系都是乍生乍灭,即没有凝聚,所以算不了组织。家门之内就不同,其中的人或有婚姻关系,或有血缘关系,而且不乍生乍灭,也就是凝聚了,所以是组织。凡组织都有个名堂,这样的名为家。放大或外推,一个工广,一个商店,一个学校,直到一个国,都是一种凝聚形式,即一种组织。
为什么要有组织兮是因为人生于世间,都需要有个(或多个)着落;着落是由组织规定的。比如你是某工厂的工人,你就可以进去工作,定期领工资,也就才能活。其他各种组织可以类推。
深入一步看,组织还是人与人间各种关系的重要表现形式。这各种关系,可以是习俗限定的,也可以是条款规定的。早期,尤其常语所谓小事,来于限定的多,晚期,尤其常语所谓大事,来于规定的多,关系,如旧所谓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是由静态方面看。由动态方面看,组织还是人的各种活动的重要表现形式。如旧所谓士农工商兵,士要读书,农要耕田,工要制器,商要买卖,兵要卫国。总之,人既然不只一个,要活,就不能不组织起来。世间是复杂的,生活是复杂的,由于适应不同的需要,来于不同的渠道,组织有各种性质的,各种形式的(时间久暂也不一致),如果把不同时地的也算在内,那就大大小小,几乎多到无限。无限之中,可以分为必有和可有两类。如国、家之类,庄子所谓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人人必须参与,是必有的。如某党派、某诗社之类,不是人人必须参与,是可有的。当然,由重要性方面看,必有的总要放在前面。以下谈组织,着重说必有的。
不管是习俗限定的,还是条款规定的,组织,对于其中的人,都有拘束的力量,拘束,是不许任意做什么,说具体些,是不逾矩的可以从心所欲,逾矩的不可以从心所欲。由矩方面看,组织有优点,是其中的人,生活有轨道可循,消极可以避免乱来,积极可以保证安定。由不许从心所欲方面看也有缺点,是给自由活动加了限制。有的人,如古的一些隐士,今的所谓无政府主义者,就对组织,主要是政治性的,没有好感。这是从感情出发。从理智出发,认识就不会是这样。组织.不论什么形式,都是有来由的,或说最初,都是为满足某种需要,解决某些问题,才不得不如此。小的如家,夫妻子女合居,男女分工,大的如国(或相当于国的),构成一个自足的内团结而外御侮的系统,有治者与被治者、各种职业的分工,都是这样来的。这是说,它有用,有必要。不说完全合理,因为一,我们很难证明,某种形式必是最好的,又,一种组织形式的形成,不能不受或多或少的传统的影响,也就很难天衣无缝;二,组织有惰性,常常是,新需要、新问题已经出现或早已出现的时候,这旧的形式还在稳坐原地,不肯让位。韩非子主张时移则世异,世异则备变,理说得不错,不过说到行,那就很难,因为阻碍力量会来自认识、人事、惯性等等方面。
但也不能长久不变。总的原因是人人想活得如意,明天比今天活得更好。这是愿望,由长远看有力,由临近看就未必。由另一面说是阻碍力量经常很大。这阻碍力量,一种是屈从于习俗的愚昧。就最大的组织形式说,秦末群雄揭竿而起,起因是受不了暴政的水深火热,及至火烧咸阳,孺子婴完蛋,最后汉兴楚灭,还是刘邦在长安即了位,因为想不到帝制之外还可以有其他组织形式。阻碍力量的另一种是有些人在旧的组织形式中占了便宜,利害故关,自然